王謹修失魂落魄地走進營中,跪倒在地上,伸手拿出了懷中的盒子,卻遲遲不敢打開。
他閉著眼,努力催眠自己剛剛一切都是幻像,他還未曾出兵,睜開眼時卻又見到了眼前的木盒子,提醒他這是真的,他親眼看到他送走的景曦,他的榮宜,死在了他面前,尸骨無存。
他顫抖著伸出手摸向眼前的木盒子,控制不住的手抖讓他幾乎拿不穩(wěn)它,但最終他還是成功打開了。
里面是兩塊玉佩,其中一塊是他當年送她的嫁妝,藍色玉佩,被一塊手帕仔細地包著。如果他的祖父或父親在的話,一定會認出眼前這塊玉佩。這是王家所有嫡長子都有的,在出生之日被開采打磨,將來送給發(fā)妻的一塊玉佩,王澤的生辰佩便是眼前的冰玉。
王謹修不敢看自己的冰佩,他苦笑了一下,將冰佩重新包好,收進了懷中,手放在胸前,久久不能平復。
他努力讓自己集中心神去看另一塊玉佩。那是一塊純黑色的圓形玉佩。他拿起來打量了一下,總覺得有些眼熟,可是他現(xiàn)在心神激蕩,情緒不穩(wěn),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回想自己在哪見過此佩。
“單皎公主去世前,也曾顯此紅光……”耳邊回響起賀勵的話。單皎?這可是當年單皎離開前送給榮宜的玉佩?他回想了一下記憶中的那一刻,只是當時此佩可以一分為二,并且分明是透白的,榮宜手中確實有一半,一直帶在她脖子上。為何現(xiàn)下,竟是一塊完整的黑色玉佩?
他摸了摸玉佩的紋理,絲毫感受不到接縫之處,仔細回想關于單皎公主的事情,榮宜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來送一他人相贈之物。他的腦海一片雜亂,“為所有信任我的人,再做最后一件事?!睒s宜,你想告訴我什么?國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三月后。
“謹修,后方來接替你的人已經到了,你,可還好?”撫遠將軍走進王謹修的帳營中,不安地摟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王謹修咳嗽了一下,搖了搖頭,“無妨。來的是何人?”
“鎮(zhèn)遠老將軍舉薦的一名良將,甄暉。”撫遠將軍倒了一杯熱水給他,“我向皇上推舉了此人,皇上十分滿意。再加上現(xiàn)在推武令已經初具規(guī)模,各方的將領也紛紛前往了戰(zhàn)場。你現(xiàn)在只需看顧好你自己,我大景的江山還要靠你呢。”
王謹修苦笑了一下,又開始咳嗽。
“昨晚可有睡著?我聽營兵說你帳內的燭火又亮了一整晚?!?p> “保寥,要交給你們了。”他避而不答,將水飲盡,“戰(zhàn)事平定之日,定與君喝個痛快?!?p> 王謹修負著行囊走出軍營,走到了固城戰(zhàn)場他曾立劍的地方。自那日之后,景涼在此處交戰(zhàn)數場,終是保住了固城,涼軍久攻不下,只能聽從帝令,換了方向。
此處,無數將士親眼看到他們的公主為了讓他們不受威脅而自盡身亡;此處,怎么可能他們不能得勝?
他環(huán)望了荒蕪的戰(zhàn)場,雖然已經被清理過,他卻仿佛依舊能看見地上的血腥。王謹修將他的佩劍從地上拔出,輕輕撫摸了一下。這把劍是他離開都城前皇后娘娘送來為他踐行的,是當年鄭老將軍送給先皇的禮物。先皇在位期間四海平定,此劍便一生未曾出鞘,后又將其還給了鄭家唯一的女兒,也就是現(xiàn)在的皇后娘娘,希望此劍有一日能完成它的使命,守護四方。
皇后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幅畫,上面寥寥幾筆勾勒著一棵梧桐樹。王謹修雖然從未見過榮宜作畫,但是他就是有一種直覺,這棵梧桐樹是榮宜畫的。他半跪到立劍之處,埋下一顆梧桐種子?!傍P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p> 待到此樹長成,可會有鳳棲梧?
三年后。
“三年了?!蓖踔斝尢ь^看了看城墻上的匾牌,再次抬腳踏入固城。這三年內,他踏足了無數地方,參與了無數場戰(zhàn)爭。好像死亡一直都離他那么那么近,可是卻從未一次成功帶走他。
他摸了摸懷中的兩塊玉佩。他還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完成她的托付,怎么好意思下去見她?
當初那顆種子已經長成了小樹苗。那顆小樹苗發(fā)芽抽枝,開始顫顫巍巍地生長,向著陽光。即使他不在,每年都有無數駐邊將士來為它澆水施肥。大家不知道這是什么,也不知道在這里,曾經有一個人為了保護身后的國家而獻出了一切。
“謹修!”后方傳來馬蹄聲,一個身披鎧甲之人風塵仆仆而至。
王謹修轉身對著來人微笑?!氨A刃?,多年不見?!?p> “我便是想著,你當回來看看,果然?!边@日嚴格算來,當是景曦公主的第三年忌辰。撫遠將軍抱了一下王謹修,“這些年可還好?我曾聽聞南邊有人見過你?!?p> “無事。茍延殘喘罷了?!蓖踔斝薇芏淮?。
撫遠將軍卻不放過他,“民間遍布傳言,王謹修游走各大戰(zhàn)場;南邊更是有人在軍營中見你,這都是我聽我麾下的少帥所言。謹修,你若是依舊參軍,為何要離去。”
“恰巧罷了。正逢戰(zhàn)亂,能幫一把是一把?!蓖踔斝尴乱庾R摸了摸所帶的佩劍,有些悵惘。撫遠將軍隨著他的手看去。
“最初,我還以為你的佩劍不會出鞘?!睋徇h嘆了口氣,“我曾以為你一個文人,即使可以坐鎮(zhèn)軍中,也不會有勇氣去面對這真實的戰(zhàn)場的。”
我的第一戰(zhàn),就讓我見過這世上最慘烈的事情。與其比較,世上其他,與我而言,都不算殘酷。王謹修心里默想,開口卻道,“于我于它,有能力去護佑一方而不為,實屬不忍。”
“接下來,準備去哪里呢?”
“現(xiàn)在戰(zhàn)局已經相對平穩(wěn),新上任的將才也紛紛適應了戰(zhàn)場。這么多年了,我,也當回都城看看了。”還有一個原因他沒有言明。現(xiàn)在有一支不明的力量正在騷擾他,像是逼迫他下戰(zhàn)場的意味。也許是涼國派人來暗殺他,也許是另有什么仇家,他現(xiàn)在只能先避一避,觀望一下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謹修,你還記得嗎?你曾在此立下軍令。一息尚存,吾戰(zhàn)之。”
王謹修輕輕摸了摸那棵梧桐樹苗,“我只記得你把我的話翻譯了一下?!?p> “我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把那些蠻子打回老家!”撫遠將軍大笑,看向西邊?!暗戎疲覀円欢〞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