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終于透過穹頂?shù)哪且环教炜站従徲沉亮诉@片略顯破敗的世界,原本嬌艷欲滴的紅色龍花已經(jīng)所剩無幾。紫色的沙海之上,匯集著二十余道或陌生或熟悉的身影,身著墨黑色的軟甲,身后則是整齊的長弓與彎刀。
在他們的腳下,布滿了花瓣灼燒后殘留下的炭屑,而除此之外,還有著十余具焦黑到面目全非的尸骸。
“哥哥......”她蜷縮在樂夜的懷中輕聲啜泣著,淚水由兩頰止不住的滑落。
“已經(jīng)沒事了,”樂夜輕撫著樂泊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的背,盡量不讓她的視線與地上的慘狀產(chǎn)生交集,“先回去吧,我跟準(zhǔn)羅還有些話要說?!?p> 那一眾背負(fù)長弓的人將樂泊環(huán)繞在了中央,樂夜望著樂泊搖晃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巖縫的幽暗中,跳動的眼眸,悄然落下兩點銀色的光華。
這片再沒了芳香的土地,除了四散飄落的黑色塵埃,只剩下了立在原地的樂夜,還有那喚作準(zhǔn)羅的中年人。
他的裝束與那一干人等略顯不同。
健壯挺拔的身軀著一身亮銀色的軟甲,而身后也如樂夜一般,不見長弓與彎刀的蹤影。
一頭精干的短發(fā)、略顯黝黑的皮膚、一雙深邃的黑色眼眸,棱角分明的臉龐,盡管并不算出眾,但卻也精神非凡。
“蒙族的人?”準(zhǔn)羅打量著散落在地上的刀刃,略顯遲疑,“不覺得有些過于明顯了嗎?”
“每個人身上都被下了用來毀尸滅跡的自焚蠱,雖然蒙族的實力在獵人中仍可謂立于不敗之地,可能是沒必要遮遮掩掩。但這么明顯的疏漏,確實讓人沒辦法接受,”樂夜回首望向一旁的準(zhǔn)羅,臉上已是一如往日的平靜,“無論蒙族有什么打算,雙生金眸的消息有沒有傳出去,樂泊都不能再在這里待下去了。”
“屬下會星夜趕回城中稟報,”準(zhǔn)羅俯身抱拳,一雙傷痕遍布的手掌在漸亮的晨光中顯露了出來,“放心吧,少族主。”
朝陽終于褪去了最后一抹血紅,度過這漫長的夜晚,迎來了全新的白晝,重新普照在原土大陸的每一寸土壤上。
無論是獵人掌管的草原、森林與山谷,還是九大王國統(tǒng)治的土地、海洋與城池,甚至是異族盤踞的世界的盡頭,還有那無人涉足的荒蠻之地。
時光荏苒,幾千年的沉寂,誰還記得神與蕭的故事?哪怕是那些曾經(jīng)世代相傳、早已無法探尋真假的神話傳說。
奢望風(fēng)會停下腳步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樹葉自己終會枯黃凋落,與風(fēng)無關(guān),也與風(fēng)中的你我無關(guān)。
而這平凡又驚心的一夜,悄無聲息又轟轟烈烈的,喚來了這世界嶄新的黎明。
呼林迪洛,坐落在大陸東方的廣袤草原,它曾在天災(zāi)中敗成一片荒蕪,也曾在人禍里為戰(zhàn)爭獻(xiàn)祭。
但它就像是一個有著不凡夢想的少年,被世俗的喧囂所摧毀,卻又會在默然中一次次掙扎著回歸。
或許正是因為它千萬年間,見證了太多生命的誕生與凋零,才造就了這片土地獨有的、深沉的寧靜。
藍(lán)色與綠色相接的空間里,微風(fēng)拂過,卷起一層翠色的浪波,由近及遠(yuǎn),就像是這片樂土舒緩的脈搏。
廣闊無垠的綠色,任由駿馬飛馳,萬里無云的穹頂,也會放縱雛鷹翱翔,仿佛沒有什么可以打破這份悠然與酣暢。
相比起位于大路西方的沉寂之谷,呼林迪洛的氣候則要溫暖許多。
時維盛夏,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緩緩爬升,陽光漸漸變得有些刺眼了。
看似無垠的草原,沿著風(fēng)拂過的方向望去,赫然顯現(xiàn)出一片恢弘的建筑群。
青絕石筑成的城墻,連綿起伏的雕欄樓宇,縱橫交錯的道路上,隨著攀升的暖日,迅速變得摩肩接踵、車水馬龍,吵嚷的叫賣聲、細(xì)碎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聒噪?yún)s又別樣的悅耳。
寬闊的青石大道自那藍(lán)色與綠色的交界延伸過來,直到被那一道高聳的墨色石門所截斷。繁榮的城市,清冷的色調(diào),似乎與這草原盎然的生機(jī)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氣,游離在天地之間,也蘊含在萬物之中,是世間萬物的因果所在,是一切的根本與起源。原土大陸世代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最早還要追溯到那些撰寫著玄奧符號的書籍。
但自從那曾經(jīng)輝煌的兩族消失在了這片大陸上,那些深奧的典籍便隨之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大陸之上也少見曾經(jīng)那些玄妙的咒術(shù)了。
最終,一切只剩下了人們的口口相傳,還有那寥寥無幾的通語文獻(xiàn)。
而青絕石,則是一種散布于世界四處的礦物,它能夠吸收微量的氣,進(jìn)而變得更加的堅固,硬度甚至可以超越鋼鐵。
然而,青絕石還有另一個只有少數(shù)人才知曉的特性,那便是它對于氣優(yōu)秀的傳導(dǎo)性。
相傳,蒙族皇室擁有著一支自孩童時便開始進(jìn)行專門訓(xùn)練的獵人,經(jīng)過二十余年的特殊訓(xùn)練,他們對于氣的感知與分辨已是爐火純青,以至于能夠通過由青絕石筑成的建筑掌握整座城池中任何微弱的動向。
當(dāng)然,關(guān)于這一點,自然從未被蒙族皇室所證實過,但這似乎也已經(jīng)成為了皇室與民室間的一種無聲的默契與妥協(xié)。
厚重的石門被緩緩?fù)崎_了,在空中折躍的陽光透過縫隙爭搶著涌進(jìn)去,映照在那排成一列的重甲獵人的臉上。
身著亮銀色鎧甲的獵人,背負(fù)著整齊的無鞘闊刃,由徹底敞開的石門中踱步出去,沿著腳下的青石大道巡視著周遭。
“那是什么?”為首的男人稍稍愣了下,隨即與身后的同行者遞了個眼色。
一行人快步向不遠(yuǎn)處的一塊洼地走去,視線匯聚向那個方向,稍顯低洼的草叢中隱隱顯露出一道橫臥的人影,其旁,一把無鞘的銀色長刃斜斜的插在地上。
“怎么會是他?”雙指感受著那人鼻下微弱的氣息,男人皺著雙眉,雙目中閃過一絲遲疑,“還是先把他送回城里療傷吧,然后立刻上報給皇室。”
銀色的環(huán)首長刃被緩緩從地面抽離,那倒在草地上的人也被緩緩抬起,殷殷鮮血由他的嘴角滲出,那奄奄一息的少年,竟是沉珂。
盡管盛夏的陽光格外的炙烤,卻也絲毫沒能阻斷街道的川流不息。
繞過人潮擁擠的主干道,城市的邊緣,狹窄曲折的小路便顯得安靜了許多,哪怕偶爾經(jīng)過零星的人影,也是匆匆的走過,便急切的匯入到了那人海之中。
而在這樣的一片城中少有的“樂土”上,林立的青石之間,一間懸著棕色木匾的木屋,格外的突兀。
那是一間稍顯狹窄卻又格外寬敞的老茶館。
在微風(fēng)中吱呀作響的招牌,歷經(jīng)風(fēng)雨侵襲到泛黃的木板,屋頂略有些殘破的瓦礫,每一寸肌膚,都與那屹立百年依舊不朽的青石建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座略顯矮小的木屋似乎早已被時光所遺忘,又或者,恰是它自己在堅守著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倔強(qiáng)。
茶館內(nèi),散發(fā)著經(jīng)由歲月沉淀而來的獨特氣息,與那淡淡的茶香交融在一起。紅褐色的木制桌椅,即使已是滿眼滄桑卻仍一塵不染,仿佛浮沉半生的浪子,再回首,卻仍是一身灑脫。
店里雖說僅有著三張茶桌,卻也是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唯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店門,閉目端坐在正中的木椅上,時而抿上一口杯中的清茶。
這茶館的主人,是一位鶴發(fā)的老人,躺在一把竹制的搖椅上,微瞇著雙眼,像是有些落寞,又像是怡然自得。
手持一把紙扇,輕輕的搖著,身旁的茶案上,擺著一碗不知名的淡紅色的茶。
忽然,門外,幾道人影緩緩經(jīng)過,稀疏的腳步聲在茶館里回蕩了片刻,不多時,便又回歸了一片沉寂。
“那孩子......”搖椅上的老人忽然說話了,沙啞的嗓音并不刺耳,帶著一種積淀而來的寬弛與平靜,“看來又受了很重的傷......”
木椅上的男人沒有應(yīng)聲,依舊閉著雙目,品著手中的那一盞清茶。
“雖然已經(jīng)十五年了,但還是有很多蒙族人在排斥他,認(rèn)為他是異類、是孽種,會給蒙族帶來災(zāi)禍。但我卻不這么認(rèn)為,”老人的語氣依舊十分的平靜,手中的扇子卻略為有些發(fā)抖了,“那個每天晚上都會來喝上一杯茉莉茶的孩子,怎么會是孽呢?一個人,一杯茶,足以看的清清楚楚了......”
“既然等到了你想等的人,你也要走了吧?遠(yuǎn)方來的年輕人......”老人微瞇的雙眼稍稍睜開些許了,似有似無的注視著那個沉默不語的陌生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嘛......”
片刻的寧靜過后,那個男人忽然睜開了眼睛,淡綠色的雙目,清澈卻又籠罩著一層深邃。他看著碗中的茶底,嘴角掛著一抹不可名狀的笑意,“好茶......”
“既然是好茶,怎么會沒有客人了?”
“可能要怨這茶吧......”老人又緩緩閉上了雙眼,手中的紙扇也忽然停了下來,“茶,是需要慢慢品味的......”
“悲哉……究竟是世風(fēng)日下,還是本來就是如此?”那個高大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緩緩由木椅上站起身來。
坦露的胸膛上,顯露出一個格外獨特的圓形圖騰。
那血色的圖騰只有巴掌大小,浮現(xiàn)在他胸膛的正中央,圓狀輪廓內(nèi)的紋路清晰可見,是一條騰空盤旋的龍。
而令人詫異的是,那條龍的周身,并沒有刻畫出龍族引以為傲的龍鱗,而是環(huán)繞著一縷血色的云煙。
“再好的茶,也需要適合的清泉來沖泡,更何況,還需要合適的溫度,合適的時間?!崩先颂謱⒛峭胫械牟杷f到了嘴邊,輕輕嗅了嗅,“這杯茶我請了......”
那男人沒再言語,嘴角依舊掛著一抹笑意,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微妙。他掌間滑出三枚古銅顏色的錢幣,放到了茶盞旁,轉(zhuǎn)身走出了店門。
太陽漸漸偏移,街道上卻依舊川流不息。
來往的人們行色匆匆,有些忙著生存,有些則忙著生活,似乎沒有人問過為什么,似乎也沒有人想過。
所有人只是學(xué)會了,然后習(xí)慣了。
城市的東南方向,屹立著一座稍顯獨特的建筑。
雖然整體上仍是青石所筑,構(gòu)造卻更加的細(xì)致,原本光滑的墻壁,篆滿了細(xì)密的花紋,屋頂上,則矗立著一座乳白色的雕像。
那像是一個手持長刃的男人,但脊背之上,卻有著一對寬大的羽翼。
整座雕像雕刻的十分細(xì)膩,從每一根羽毛的紋理到衣角處的褶皺,尤其是男人手中的那一柄環(huán)首長刀,刀刃上錘煉的紋路甚至都依稀可見,格外逼真。
那便是蒙族世代侍奉的獵神,而這座建筑,便是呼林迪洛僅剩的一座奉神的神邸,也是城中唯一一處能夠救助民室的地方,名曰,神守閣。
當(dāng)然,盡管如此,早已不受皇室供給的神守閣,也僅限于治療一般的傷勢罷了。
對于深居草原的蒙族來說,那些彌足珍貴的草藥,隨著各個獵人宗族間連年的對峙,便漸漸成為了皇室的專用。
這是位于神守閣最頂端,一個稍顯空蕩的房間,帶著流水花紋的青石地板上,三四張木椅,圍繞著那張褐色的木桌。其上是一個青瓷茶壺,三五盞茶盅,看似十分老舊,卻也是一塵不染。
而在房間的角落,一張寬大的獸皮床上,躺著的少年,便是依舊昏迷不醒的沉珂。
時間已近黃昏,慵懶的陽光依舊帶著絲絲暖意,透過墻壁上僅有的一扇窗戶,映照在沉珂的臉上。
床邊,一個年輕的女孩默默地站在那里,她的手中,端著一碗已經(jīng)見底的湯藥。
“你一定能好起來的,沉珂,”陽光傾瀉的聲音,甚至都掩蓋了女孩的呢喃,“每一次都能?!?p> 沉珂的眼睛略微顫動了一下,手指也發(fā)出輕微的抽搐,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些,她關(guān)切的目光匯聚到了沉珂的臉上。
忽然,沉珂猛地睜開了雙眼,泛紅的眸子,布滿了駭人的血絲,他如噩夢驚醒般從床上坐了起來,細(xì)密的汗珠布滿了額頭,喉嚨里翻滾著劇烈的喘息聲。
女孩不由得被嚇出一身冷汗,稍稍向后退了半步,手中的瓷碗登時滑落到了地上,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房間里,崩壞的瓷片碎落一地。
“你是誰......”沉珂的目光在周身陣陣的刺痛下逐漸清晰了起來,他環(huán)視著這個熟悉的房間,又望向那個第一眼映入眼簾的女孩,忽然有些遲疑,似乎格外的熟悉,卻又并不知曉她的姓名。
房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沉珂的目光便被吸引了過去。
闖進(jìn)房間的人影,是一名身著金色軟甲的中年男人,稍作打量,不難看出他皇室侍衛(wèi)的身份。
那男人的目光先是望向了房間里的那個女孩,他稍稍向前躬了躬身,微微頷首,以示尊敬。
皇室侍衛(wèi)的地位實際很高,尤其是身著金甲的一等侍衛(wèi),他們只向自己侍奉的皇室成員行單膝跪拜的禮節(jié),對于其他沒有直接聯(lián)系的皇室或亞皇室,他們只需要行欠身禮即可。
“郎冉克一等金甲侍衛(wèi),在此等候多時了,”那男人的目光轉(zhuǎn)向了一旁的沉珂,身體也恢復(fù)了方才進(jìn)門時的挺拔模樣,“五族首召見,還請閣下隨我前往陸倫殿。”
隨著漸漸轉(zhuǎn)涼的微風(fēng),天邊的昏黃也慢慢褪成了淡淡的一線。
呼林迪洛,熬過了白晝的炎炎烈日,轉(zhuǎn)而,迎來了萬家的燈火闌珊。
夜幕的降臨,并沒有讓這座繁榮的城市停歇下來,涼爽的空氣,反而助長了人群的熙攘與喧鬧。
叫賣、寒暄、推杯換盞,愈演愈烈。
沿著燈火最為通明的主干道望去,道路周圍的房屋逐漸減少,最終變成了高聳圍欄內(nèi)的大片空地。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合院模樣的建筑,這里是城市的中心,也是皇室平日議事的地方,陸倫殿。
隨著歷史的推演,昔日恢弘的雕欄樓宇,蛻變成了如今略顯冷漠的青石樓閣。
已是入夜時分,往日不見人煙的陸倫殿,今夜卻是燈火通明。入口處,道路上,侍衛(wèi)林立,放眼,皆是金色。
幽長的走廊里,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在緩緩踱步,燭火昏暗的光芒下,顯現(xiàn)出的,是沉珂凝重的面容。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高大的銅門,身著金甲的男人在銅門面前停下了腳步,抬手示意著身后的沉珂。
沉珂的手搭在銅門冰冷的把手上,面露遲疑,但最終,還是緩緩的推開了身前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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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大人的記憶珍藏
字斟句酌,生而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