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是毒藥?”黑甜驚訝道。
“在我還小的時候,父親就為我請了一個能干的廚娘,教我制作餅餌。我喚她作師傅?!?p> “師傅從一開始就告訴我說:糖是窮人的一劑良藥,富貴之人偶爾食之,可以驅(qū)除愁悶,撫慰心靈。而對以制糖制餅為業(yè)之人而言,若不加節(jié)食地食糖,那它就是一劑慢性的毒藥,日久年深,足以致病,甚至奪人性命?!?p> “她為我立下規(guī)矩,日后若是制餅煎果,只可品嘗少許,絕不可多食!”
“這是為何?”黑甜不解道。
“若是非要一個理由,還是那句——物極必反!適量怡情,過量傷身。如同飲酒、‘打馬’(麻將的前身)、擲骰子!”
“想當(dāng)年,我在大戶人家的蜜煎局做事,嫁到黃家后,雖未以制作餅餌為業(yè),然而每逢慶典也少不得要做些。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怕早已患病,哪里還能像如今這樣,站在你面前好好說著話?!?p>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學(xué)了這些制餅煎果之術(shù)?更不應(yīng)以此謀利,掙了別人的銀錢,還讓別人患上疾病?!焙谔鸢櫨o眉頭,心里隱隱覺得失落。
“話雖如此,又豈可因噎廢食,餅果還是要制!”黃羅氏微笑道,“想想看,餅果給黑甜帶來多少快樂?”
黑甜點點頭,道:“黑甜嗜甜,人盡皆知?!?p> “為人制餅,其實是為人制出快樂!即便以此為業(yè),也是在售賣快樂,有何不可!”
“入口之物中,豈止糖有此害,過量皆能致病。你只需提醒他們,適量食用即可!我?guī)煾盗⑾碌囊?guī)矩,你也須謹(jǐn)記在心?!?p> “我記住了!”黑甜聽話地點點頭,黃羅氏這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黃羅氏便將黑甜帶去廚房,教她制餅之術(shù)。黑甜聰穎,很快將餅做得香甜酥軟,品嘗過的人無不交口稱贊。
這邊,初何的婚事還在向前推進(jìn)著。
雖說彼此已經(jīng)相識,禮俗不可更改,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樣樣不可少。
炳炎一家人還是去‘過眼’了。相好之后,男方家人擔(dān)著盛有少許酒的大酒瓶,裝八朵大花、八枚手作飾品,用花紅系在擔(dān)子上,送往女家。
女家則用兩瓶淡水,三五條活魚,一雙筷子,放入送來的大酒瓶內(nèi),用這“回魚筷”作應(yīng)答。
到了下聘這一步,炳炎一家頗費了些心思。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是水珠兒出嫁時,將得到二十畝良田作陪嫁。
既然女方大方如此,黃家長房的大郎娶妻,聘禮自然不能顯得寒酸,讓旁人小看了去。
炳炎本就好面子,此時更是咬了牙要重下聘資。征得黃羅氏的同意后,典了十幾畝上好的田地,加上家中多年積蓄,出金五錢,銀四兩,彩緞四表里,雜用絹三十匹。
又打了金銀釧、金銀鍉、金銀帔墜,即俗稱的“三金三銀”。
老二炳乾的臉色有些個不好看,還是桂蘭寬慰他道:“我們的幺兒還小,冰語和翠夏兩個丫頭出嫁也要等個幾年,到那時,典出的田地早已收回來了?!?p> “再說,有的出還有的進(jìn)呢,水珠兒的二十畝良田不可小覷。算起來,我們也不吃虧?!?p> “公公不在了,現(xiàn)在黃家上下全由婆婆作主,我們也不好說什么?!北犃耍X得在理,這才顏色稍解。
老三炳坤自是不會反對。從小到大,黃羅氏的話他沒有不聽的。倒是有些擔(dān)心過不了秀芝那一關(guān)。沒想到秀芝難得通情達(dá)理了一回,不但不計較,反而直夸炳炎做事大方得體,為黃家掙足了臉面。
“實在奇怪得緊,”秋云將一塊喜餅塞進(jìn)嘴里,吃得津津有味,還不忘排喧秀芝幾句,“這太不像她!都說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此事不簡單。”
“哪有那么多妖來?我看你是想多了!”黑甜心想,秋云最是個爽直、心無丘壑之人,不知為何單單跟秀芝較著股勁。
“如此美味的喜餅,竟是你做的?”秋云驚奇道,“桂花的香味極濃郁!以前阿奶也說加了桂花,可總不比這回的更明顯?!?p> “用了金貴的白沙糖來制餅,通共就這么幾個,能不好吃?白沙糖清甜,不會奪了桂花的香氣,自然就明顯了。”
黑甜看著下面像螞蟻一樣忙忙碌碌、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大人們,忍不住地發(fā)笑——她們正坐在屋頂上玩兒呢!
秋云喜歡坐在高處看風(fēng)景,常把黑甜也捎上。換個角度視物,就算是最熟悉的風(fēng)景也變得跟平時很不一樣。
“餅的樣子也俊,上頭還有一男一女,就像哥哥和未過門的嫂嫂!”
“我特意挑的餅?zāi)?!還有‘鴛鴦戲水’、‘鳳穿牡丹’兩種樣子的。”
“你真應(yīng)該在東市上開個餅鋪,生意一定好得很!”秋云咬下一大口餅,細(xì)嚼后,不由得閉上眼睛,臉上綻出一個無比愜意的笑容來。
“我也想啊,可餅鋪不是想開就能開的,那需要本錢!”黑甜輕嘆一聲道。
“我聽說,阿奶把她那個寶貝箱子給了你!”秋云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里面竟是一箱子的餅?zāi)#∧阒绬?,在這之前,阿奶從不讓人碰它,沒人知道那個箱子里到底裝了些什么?!?p> “阿娘和二嬸嬸說,那里藏著阿奶當(dāng)年的嫁妝,秀芝最財迷,竟說那是一箱子的金銀珠寶!”秋云輕笑一聲,“細(xì)雪說,那里藏著整匹的蜀繡——”
“我倒想知道,你覺得那箱子里藏著什么,定是人人都想不到的稀罕物件!”黑甜笑道。
“我自小就在想,那箱子實在神秘得緊,說不定就是個魔盒!人若鉆進(jìn)去,就像穿過一個山洞,山洞的那頭,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天地了!”
“完全不同的天地?你是說到了神仙住的洞府?”黑甜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以前我跟你想的一樣,可現(xiàn)在——不一定非是神仙的洞府,也許就是人世,不過不是現(xiàn)在,而是過去,像前朝,前朝之前,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前!”
“或者不用那么久,就是一年前,數(shù)月前,昨天!我真想回到過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看昨天的自己!”秋云若有所思道。
“我知道,你的小魚兒上月沒了,你是想去看看它!”小魚兒是秋云養(yǎng)的田園小犬。
秋云默然良久,才說:“我是想回到過去看看它,它走得突然,我甚至沒來得及跟它道別?!?p> “我待它并不算好,想起來總覺得后悔?!?p> 黑甜心想,煜華公子也一定有過這樣的想法……橋頭上的那簇火光在她腦子里一閃而過,嘴里卻說著:“它一定游入了大海,變成一只幸福的小魚兒?!?p> “如果真有這樣的魔盒,我倒更想到以后去看看。想看看以后,是不是家家都能吃上白沙糖!”
“家家都能吃上糖!那豈不是家家都是有錢人了?”秋云突然哈哈笑起來,“怎么可能!都說我的想法如同天馬行空,我看你才是異想天開呢!”把剛才的煩憂瞬間拋諸腦后,竟把黑甜驚得一愣神。
“以后的事誰說得準(zhǔn)呢!外婆也說,物以稀為貴。如果人人都能吃上糖,那糖就變得不稀罕了,說不定那時的有錢人反倒不吃糖呢!”
秋云笑得更厲害了,前仰后合。黑甜只管抬頭看著天上的流云,沉浸在對未來的無盡想象之中……
黃家下了重聘,水家也極爽快,除了珠翠緞匹、花紅禮盒,果然還隨嫁了良田二十畝,一時在遂州城郊的十里八鄉(xiāng)傳為佳話。
到了迎親的前三天,男家開始送催妝花髻、紅蓋頭、花粉盤、花扇、畫彩線果等物品,女家則回送羅花幞頭、綠袍、靴笏等等,備好被褥帳幔,又去男家鋪設(shè)房奩器具。
為了“鋪房”,黃家的人幾乎全部出動,秋云、細(xì)雪她們自不在話下,黑甜也跑前跑后地幫忙備床席桌椅。
到了迎娶那一日,黃家請來的幾個樂人吹吹打打起來,一時歡天喜地,熱鬧非凡。
黑甜、秋云、細(xì)雪,還有同族的黃姓姐妹們,都是十來歲的年紀(jì),由年長些的親戚們引領(lǐng)著,各拿花瓶、照臺、燈燭、香球、裙箱、妝盒、衣匣、青涼傘、交椅等物,跟著送“迎客”的花擔(dān)子前往女家。
細(xì)雪第一次被這么多人圍觀,心里一慌神,腳步突然亂了,差點把自己絆倒,秋云忙騰出手去扶她。
“沒事兒吧?”黑甜忙問了句。
“還好!今兒太忙,沒顧上吃早飯,人也太多了些!”細(xì)雪額上盡是細(xì)密的汗珠兒。
“成個親竟麻煩至此!”秋云抱怨道,“換作是我,什么都可以省了,聘禮、嫁妝、鋪房、迎親隊伍……我只要黑甜的喜餅!”
“還有新郎官!”黑甜回了句,三個女孩嘻嘻笑起來。
待迎親隊伍到了女家門口,女家自有人將他們請入后院,卸了禮物,又用酒禮款待,并散“利市錢”,孩子們頓時哄搶起來。
此時樂官忙著作催妝樂,克擇官報著時辰,茶酒司儀互念詩詞,促請新人出屋登車。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后,一身吉服的新人終于被攙扶著走出家門。登上車,轎夫卻不肯起步,直到女方家賞了利錢,轎子才起動了,朝男方家走去。
迎娶的人先回男家門口,又吵吵嚷嚷地攔門,向男方要錢物。有人還唱起來:“攔門禮物多為貴,豈比尋常市道交。十萬纏腰應(yīng)滿足,三千五索莫輕拋。”
黃家親戚不知是誰接了句:“洞府都來咫尺間,門前何事苦遮攔。愧無利市堪拋擲,欲退無因進(jìn)又難?!?p> 人群中頓時爆發(fā)出陣陣哄笑聲。
攔門過后,媒人拿著一碗飯,叫道:“小娘子,開口接飯。”
金璣紫
每天下樓遛狗的時候,都在同一個位置看到一個坐輪椅的老太太,頓時覺得穿越到了昨天。對她來說,每天的這個時候都看到同一個人牽著同一條小狗從身邊走過,也一定覺得夠穿越吧。有時在看那部重復(fù)看了許多遍的老電影時,也覺得穿越到了從前,那時候小魚兒還在呢……幸福的小魚兒,你已經(jīng)游到大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