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何以見到他就生氣了,她此時吃飯時何以臉現(xiàn)哀色?怎么想辦法單獨和她說幾句話,說服她不要去廣州,讓她明白和一個不夠了解的人,尤其是男人,見面是多么的危險呢?
這些念頭像一個個懸在古井里上上下下的謎,在秦瓦凡的腦子里塞得滿滿的,但他找不到合適的詢問機會。
三人低頭默默地扒拉著碗里的飯,各懷心事。
“蒹葭,我有件事要和你說?!?p> 走到男生樓和女生樓的岔道口,秦瓦凡終于打破沉寂。
兩個女生都住了腳步。
白梅巴巴地望著秦瓦凡,眼里有光。
白蒹葭微看了秦瓦凡一眼后,眼神游離,最后定在了她自己的腳尖上,不,好像是秦瓦凡的腳尖上。
秦瓦凡今天穿的還是那雙深藍色的運動鞋,舊了,還該死地撲了一層灰撲撲的灰塵,明顯得很。他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目光垂下來時,往后退了半步。
“白梅,你先上去吧,下次再請你們一起吃飯。”
秦瓦凡說得無比自然。
“哦——”
白梅臉色一黯,她看著他的眸光在她身上一掠而過,又快又飄,如同晃動的攝影機快閃的鏡頭,根本不給機會讓她將自己的身影投放在其中,哪怕片刻。
“好的,那我上去了???!”
就算他雙眼定格的,從來都是白蒹葭,她也要自己刷存在感。
“嗯好,梅梅你先上去,我一會去你們寢室找你去?!?p> 回應她的是白蒹葭。
她看著白蒹葭扭過頭來朝著她微笑,似乎要目送她上樓。
在她最后掃過的余光里,秦瓦凡就那么立著,對她充耳不聞,如同午后秋陽底下一尊木化了的雕塑。
他的世界,只生長蒹葭,沒有梅花——去年國慶假期,他夜闖女生樓去探視白蒹葭時,她就知道。
白梅在心里長嘆了一聲,但上樓的腳步聲,卻似乎是輕快的。她不喜歡沉重。不是為了給樓下那兩人聽,而是為了讓自己有足夠的力氣來不負韶華不負卿。
白梅上樓后,秦瓦凡和白蒹葭面對面地站立著,沉默了好一會。
“你是要說去廣州的事吧?說吧。”
白蒹葭淡漠地開口,眉頭微蹙,如同一株過了花期才勉強擠出一絲裂縫的花苞兒,慘慘淡淡地豎立在秦瓦凡的眸光中。
倘若不是他在剛剛一起吃飯時說了一句,去廣州的事,他幫她想到了辦法,她是連這淡漠的對話時間也不想給他吧。秦瓦凡黯然。而他,其實也沒想到什么好辦法,不過是想著留她和他單獨呆一會,再強調他不希望她去的想法罷了。
“嗯,蒹葭,我?guī)湍阆肓艘惶煲灰?,覺得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我知道,去了有危險,你就是要說這個吧?”
秦瓦凡話到半截就被白蒹葭打斷。
“這,嗨,你也懂?!?p> 秦瓦凡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懂。還有什么嗎?”
沒有不耐煩,只是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貌似有些疲倦,但又不知是什么原因,難道她也為此糾結得睡不好了才精神不佳?秦瓦凡想從白蒹葭的神情氣態(tài)里尋找出一些原因來。
“哦,沒什么,蒹葭,你是有什么事嗎?”
秦瓦凡只好小心翼翼地探尋。
“沒事?!?p> 白蒹葭似乎不想讓他多想,又強調了一句:
“真的沒事?!?p>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嘿嘿?!?p> 秦瓦凡摸摸后脖頸,真不知道該接什么話茬下來了。
“那我上去了,你也早點回去午休一下吧?!?p> 白蒹葭見秦瓦凡張嘴還想說什么,又加了一句:
“我要去睡一會了,下午還有課呢?!?p> “哦,那你快去睡一會吧?!?p> 秦瓦凡沒法不依從她。但剛要轉身離開,他又轉回身來,對著她很誠懇也很認真地說:
“蒹葭,如果,如果你真的很想見他,就去見吧?!?p> 說完,就留下有些驚異地望著他的白蒹葭,回男生樓了。
是的,如果不去見她想見的人會讓她如此難過,那便不如遂了她的愿,開心些的好吧。
他說服自己應該相信,她是個聰慧的女生,懂得該如何選擇如何對待自己和他人與自己的感情,不是嗎?
他強迫自己領悟的動力,來源于他看見的她的疲憊和悶悶不樂——大概,在她眼里,他都快要成了她尋求幸福快樂的絆腳石了吧。
他很悲哀。
但轉念一想:
何苦呢?不是愛她愛得比自己還重要嗎?怎么就連這一點都通不了她的心呢?如果是真的愛,那么無論她變成什么樣,都是要愛的吧。
就在雙眼一閉一睜間,好像她真的從廣州回來,變了一番模樣在他眼前。他的心瞬間如同被利刃刺了一下,疼花了眼。又倏忽間清醒過來,告訴自己這僅僅是自己的想象,不是真的,心底里的疼痛才緩和過來,但已經花了的眼,卻仍是模糊一片。
上了樓,他顧不得自己雙眼朦朧,腳步開始變得飛快。
五層樓里盤旋而上的樓梯間,漫長而封閉,既不能讓她有機會看見此刻的他,又不能真實地讓他看見此刻的她,令人窒息,他受不了。
他要快些到寢室門口的走廊里,要盡快地看見她在做什么。
不過她剛剛說要去找白梅,那應該就在她隔壁的白梅的寢室里了。他在不斷加速度的腳步里,做著到了五樓走廊里時視線該落在何處的判斷。
“嘿,哥兒們,給你中午的飯錢?!?p> 秦瓦凡剛平復起伏的呼吸,在走廊站定時,發(fā)現(xiàn)一個男生在他身旁繞來繞去起碼來回了兩三趟。
他定睛一看,正是505那位中午借給他飯卡的同學,趕緊招呼了一聲,跑進寢室,從抽屜里掏出一些零散的錢數(shù)了數(shù),遞給那位候在門口的男生。
“誒,你多給了三毛錢?!?p> 理科的男生對數(shù)字都很敏感,只掃了一眼,就知道錢數(shù)對不對。
“哦,沒關系,本來就要謝謝你。再說我也沒得找?!?p> 秦瓦凡感激地一笑。他有得找,在他抽屜里還躺著一個兩毛呢,他特意拿了這五毛出來。
“哦,那我要謝謝你了,讓我賺到了?!?p> 男生靦腆地一笑。
不一會兒,那位男生又出現(xiàn)在秦瓦凡面前:
“給,找散了的三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多拿你三毛我心里不舒服。還是給回你了。”
“哎,不用了,三毛錢感謝你都不夠,就是小小一點意思。”
秦瓦凡推辭,給出去的東西他從來不要,更何況,一般都是他請人吃飯,這三毛錢他是真心真意來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的。
“你要不收,那我下次就不敢借飯卡給你刷了?!?p> 男生這么堅持的時候,秦瓦凡就不好說什么,只好伸手收下了。
“什么好東西,這么推來推去?你們不要我要!”
白榆從別的兄弟寢室出來,看見了秦瓦凡和男生的這一番推來搡去,好奇地笑問。
男生一看別的同學來了,臉一紅,朝白榆笑了笑就轉身回自己寢室了。
“三毛錢?!?p> 秦瓦凡見白榆過來了,沒好氣地回答。
要不是他,自己還用得著找人刷飯卡嗎?他似乎忘了當初是誰把白榆支使了去買飯的。
“什么三毛錢?”
白榆不明就里,突然想起中午給秦瓦凡打的飯還在盆里呢,便對這三毛錢的小事瞬間失憶,大呼起來:
“哎呀,你這大哥,追女孩子追得那么心急,飯都不吃了???成仙了?”
“哎,什么成仙,成魔了是真,煩!”
秦瓦凡煩悶地一揮手,他眼睛盯著對面女生樓二樓,并沒搜尋到白蒹葭的身影?;匚秳倓偤退囊环瑢υ?,她好像也沒答應自己不去廣州,倒是自己先叛變了,答應她可以去廣州了。哎!
“攔不???她還是要去廣州?”
白榆探頭探腦地望著他一張沒有了顏色,每個毛孔都似乎透著受傷與煩悶的臉,關心地詢問道。
“嗯。是吧?!?p> 秦瓦凡的回答如同一聲沉重的嘆息。
“哎,那真是哀莫大于心死?。 ?p> 白榆故意刺激道。他還真怕秦瓦凡就此心死了,那一堆計劃好要去拜訪的客戶怎么辦,光靠他一人可不行。
秦瓦凡懶得理白榆的湊熱鬧,心里卻更加七上八下:
如果真去了,他估計就沒戲了,都一起卿卿我我地過甜蜜周末了,以后還有他的事了嗎?
而且,他想起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就是白蒹葭都大四了,明年上半年就要畢業(yè),那還不奔著結婚去呀,自己此前光顧著她的危險,其實危險不僅僅是她受到傷害——她不受傷害也危險啊——她和那人如愿的話,估計就得結婚了,自己可就真的徹底要和她拜拜了。
想到傷心處,他一個大男生,竟然見風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