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明時分，晨熹初露，倆人走走停停，有說有笑，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走過兩處山頭。
在這途中，春芽也有問過謝濟，為何要如此匆忙趕路，不得到養(yǎng)好身體之后，再作打算。
只是在聽完公子的回答之后，小姑娘心頭就變得有幾分沉重起來。
在云陽縣城多呆一天，無論是白家還是陳家心頭都不是滋味。
白家出于愧疚，陳家則是如鯁在喉。
索性自己將書院先生的位子丟出去，早早離開這處是非之地，這樣三處都能求個安心，最主要的是自己更安心。
小姑娘心中又開始想起早先落難云陽城的光景，那個時候，還好隨身帶著些銀錢，能夠在云陽置辦家業(yè)，雖然后來所帶銀錢用光了，但是主仆二人依然能夠有粗茶淡飯，有安安穩(wěn)穩(wěn)。
如今想要安穩(wěn)，很難了。
用公子的話說，吾心安處是家鄉(xiāng)，現(xiàn)在看來，可能也只有那處杏花村是安身處，也是安心處。
聽說那兒每逢春日，漫山遍野俱是杏花，娘呢，這得要多少竹籃子才能裝得下？
春芽也問過，明明那杏花村為何近在眼前，偏偏翻過一座又一座小山，還不能到那里去，究竟要翻多少座山頭才行？
公子則是回答：“這個就叫做一山放過一山攔，前前后后，攔住去路的都是同一座山頭，這山頭也是淘氣孩子，最不想行人早點達到歸處，否則就沒人陪這孤零零的山頭玩耍了?！?p> 公子懂得還真多！
“手指處還很痛吧？”
“本來不痛的了，結果公子你這么一提，害得我又痛起來啦。”
小憩之后，春芽精神變得更好，似乎在小姑娘這里，漫山遍野跑跑跳跳永遠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見自家公子面色不佳，春芽立即做出一副鬼臉：“不礙事啦，以前六根手指就覺得是個累贅，現(xiàn)在好了，我也和公子一樣，有五根手指了誒?！?p> 說話間，小姑娘還不忘伸出一雙纖細小手，在謝濟眼前使勁兒搖晃。
春芽說如今已經(jīng)不是很痛，既是安慰謝濟，也是一句實話，連小姑娘自己都沒弄明白，剔骨斷指本來就是一見想著都很痛苦的事情，沒想到昨日敷上些草藥之后，今早就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如今那點疼痛感覺，就只如尋常菜刀劃過一條細微傷口。
正在這時，突然竄出五六個漢子，人人腰中懸刀，卻并未蒙面，謝濟見狀，下意識將春芽拉扯到身后。
云陽縣城周圍，竟然有歹人出沒？
宋夫子不僅在那本縣志上面沒有寫，就是當初謝濟翻遍夫子書房所有書籍，都未見記載，當謝濟再次回憶起來，腦海中一本本書籍不停翻閱，翻完最后一本，依舊不見有歹人記載。
看來宋夫子運氣比自己要好上許多，次次出門都未曾遇見過這些歹人。
“好漢，聽我說，我主仆二人身上總計就剩下這五十兩銀錢，就這還是出城之前變賣房屋的所有身家了?！?p> 遇見歹人，惜財如命，往往錢財兩空。
“喲，哥幾個，瞧見沒，這趟差事居然還有這份意外收獲，這樣吧，既然姓謝這小子這么老實，爺待會兒下手盡量麻利一些，給你小子一個痛快?！?p> 差事？奉命而來？而且還知道底細，誰人出此殺招，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了。
“至于這個小丫頭嘛，水靈水靈的，兄弟們，懂事點，到時候丟去青樓妓館，少不得可以賣個好價錢?！?p> 說話間，就有隨行一人挺身而出，走到謝濟面前，搶過包袱，打開一看，當真是細軟銀錢若干。
原本謝濟是想托黃四娘將青石巷那處房屋變賣出去，不曾想黃四娘自己直接就買了下來，還給謝濟多添了二十兩在里面。
“既然你們是奉命行事，我一介文弱書生又手無縛雞之力，看在我如此老實的份兒上，不妨給我片刻時間，我與我家丫鬟交代幾句可好？”
為首歹人聞言，倒也覺得有趣，這些年沒少做這樣的勾當，當中遇到過一些富家商賈，也有州城小吏，刀下之人要么驚駭萬分，要不就是臨死前痛罵幾句，至今還未見過如眼前書生這般從容之人。
實在有趣，煮熟的鴨子如何能夠飛出鍋？
見為首歹人點了點頭，謝濟這才彎下身子，附在春芽耳邊輕聲低語。
“春芽，你不要和我爭辯，這次我說什么你都得照著做，記住，這伙人幕后主使就是陳煜，公子我今日就算是走到了頭，但是你得活著?！?p> “待會兒趁著我拖住他們片刻，你就竄入山野之中，這片山澤樹大林深，跑得夠快，就有機會活下來的?！?p> “活下去，替公子報仇。”
仇恨，往往能夠激發(fā)人的求生欲。
小姑娘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使勁拽著謝濟袖口，不肯松手，悄然間，小姑娘已經(jīng)淚流滿面。
“行了，五十兩銀錢買了這些時候，你也不吃虧?！?p> 說罷，為首歹人立即抽刀出鞘，冬陽之下，刀口劃過一陣寒光。
舉刀，辦事，收錢，搶小姑娘，再收一筆錢。
謝濟見狀，立即甩開春芽，直直沖向歹人將其抱住，這一舉動倒是將在場其余歹人一一逗樂，引起好一陣哄笑。
蚍蜉撼大樹。
春芽見公子沖上前去，自個兒也邁開小腿，飛快向歹人奔去，因為斷指新傷，手上本就無力，小姑娘只能一口狠狠咬住歹人大腿。
歹人勃然大怒，重重一腳踹在春芽后背，依然不見他松口，索性抽刀，先宰謝濟，至于這個小姑娘，完事之后，定讓她生不如死。
眼見歹人就要將刀楔入謝濟后背，突然有飛刀一柄，從暗處飛來，正中歹人眉心處。
隨即就有一人，身著灰色長袍，手持竹笛，從大樹之上，飄然墜地，大袖飄搖。
“殺人越貨，本該是我們這些山中賊人做的勾當，瞧著你們幾人面生，若是附近新人，也應該來明月寨納山稅的?！?p> 此山是我開！
所謂納山稅，若是一般行人，則稱之為買路財；若是遇到同行，交了這份銀錢，便能共坐山林，收取來往行人的買路財。
謝濟見此人如同見故人一般，明明在哪里見過，偏偏就是記不太清楚。
但是那個死去的為首歹人就這樣被抱在自己手中，等到反應過來，謝濟嚇得趕緊將歹人推開，隨即又將春芽扶起來，躲到一旁。
此刻，那灰袍男子已經(jīng)收好竹笛，別在腰間，似笑非笑的看著那一伙持刀之人：“六顆大好頭顱，不妨交出來當做你幾人繳納的山稅！”
“諸位可覺得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