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赤誠之意

　　落地站立著的女孩全身被寬大的風衣包裹住，冷風徐徐吹過，空蕩的部分被輕輕撩起。

　　時間尚早，嗅著那件風衣上暗含的獨特冰冷氣息，洛依貝忽然想起了自己與納爾在布偶店門口碰面的事。

　　她看到納爾在駐足觀望藥店，而兩人最初相遇的那家布偶店已經(jīng)改頭換面，再無蹤跡。這個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他和她還記得那家布偶店曾經(jīng)存在過。

　　不可否認，她遇到他之后，人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那個猝不及防闖入她生活的陌生人，也在她心里潛移默化間變得更加重要。

　　她所喜歡的人，那樣擅長隱藏自己，她對他的過去還一無所知，便已經(jīng)飛蛾撲火，不能自制。

　　“怎么不走了？”男人停住腳步問道。

　　“我……想問你一些事。”洛依貝試探著回應，看到男人點頭，她微微松了口氣。

　　“能不能告訴我你之前拒絕我的理由?！边@是她一直想要問但始終問不出口的事。

　　“因為艾維拉家族與血族是互相征伐長達千年的仇敵，我自認為我們注定不會有結果?！彼f這些的時候，嗓音略沙啞，帶著難以掩飾的低沉。

　　“所以……你會憎恨我的家族，也會連帶著憎恨我?！币幌氲竭@或許就是他曾經(jīng)刻意引誘自己的原因，洛依貝的心再度下沉。

　　男人搖頭：“我對艾維拉家族有過憎恨。艾維拉家族憎恨血族，是因為血族擅自打破和平條約，屠戮殘殺他們的族人。我對你并不是憎恨，我最憎恨的人是同族?！?p>　　他給了自己一個引誘她再毀掉她的理由去靠近她，但那真正的理由直到遭遇雙重幻境他才明白，他想靠近她是因為他動心了，動心后又貪戀。

　　看得出，男人并不想繼續(xù)詳細解釋，洛依貝默默轉移了話題：“你既然來自另一個世界，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家布偶店里？”

　　納爾認真看著面前的女孩，她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眸光清明，與他截然相反，看著看著他竟然有了一絲掙扎。

　　他想要她，可他真的配擁有她嗎？

　　洛依貝不懂男人所想，只能試探著做罷：“你如果不想說我就……”

　　她還未說完那句“不問了”，納爾手上一加力將她攬進了懷里，她的耳朵側貼在他心口處，那陣心跳聲很悅耳，洛依貝的臉腮悄悄紅了。

　　“人類世界亞斯蘭大陸不同，在布偶店滯留的那段時間我無法計算，更不知道在亞斯蘭大陸已過去了多少時間。我只能告訴你我失去意識的時間，那年按血族歷紀年是3134年，于艾維拉家族是白夜紀元2186年，10月下旬艾維拉家族帶著大批量秘銀武器跨越兩族分界線紅河，擊潰血族。

　　“也許你會問，互相征伐千年兩個家族實力相當，為什么這么輕易就分出了勝負。血族潰敗的關鍵是秘銀。我卡拉米爾家族傳承的是極夜君主卡拉米爾的血脈，我們的進化比人類世界的血族快的多，在亞斯蘭大陸普通銀器已經(jīng)不能對血族構成致命傷害。但秘銀不同，那是中古傳說里附有神性的真銀，可與魔法完全融合。

　　“那也是我在戰(zhàn)場上第一次見到秘銀，它的光比銀更純更冷，我的無數(shù)同族死于秘銀武器之下，血族有強大的自愈力，被它劃過的灼燒傷口永不愈合，刺入心臟會直接灰飛煙滅。我身上也有那時留下的傷口。

　　“那夜，主城莫里斯陷落，我失去了最后一處容身地?！?p>　　洛依貝啟唇想說什么，但想到自己的身份話便咽了下去。

　　“說不難過是假的，更多的是解脫。莫里斯陷落，艾維拉家族與血族間的征伐就會畫上句號，我再不必憎恨同族，莫奈兒也可以回家?！?p>　　這世上，只有他和死去的薩雷斯知道，為了讓公主回歸家族，他付出了什么代價。他是用他的家換了她的自由。

　　提起莫奈兒公主，洛依貝不禁疑惑：“你是血族人，怎么會成為莫奈兒公主的守護者?！?p>　　納爾自嘲地笑了笑：“我自詡為守護者，但我與莫奈兒都是血族至高領袖薩雷斯為研制守護誓言破解魔法而創(chuàng)造的試驗品。

　　“她初次見到我還是個小女孩，被薩雷斯強行轉變?yōu)檠搴?，她排斥我，憎恨地咬我，我只能順勢用我的血給她做食物。我不甘受制于人，便說服她和我一起嘗試修煉守護誓言。我護了她40年，整整40年我分不清我究竟是被守護誓言強行扭轉了心智還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在護她，這已經(jīng)成了我的習慣。

　　“我的武器名為熾離，一直是血族最高祭司圣殿里供奉的圣物，已經(jīng)數(shù)百年沒人能夠擁有它，在我庇護莫奈兒陷入絕境時，它主動出現(xiàn)汲取我的血液成為我的武器，它救了我們兩人的命。

　　“薩雷斯很重視圣物與它的新主人，我憑著熾離與薩雷斯談判保住了我與公主在家族內(nèi)部的地位，他的要求是我和圣物必須為家族所用。

　　“主城莫里斯陷落那日，滅族在即，薩雷斯想借莫奈兒逼退圣殿與圣夜軍團聯(lián)軍，是我回轉城堡，刺激薩雷斯失控借熾離殺了他。

　　“我殺掉他后是莫奈兒替我療傷，沒多久，殺戮圣殿主位絕影到來，莫奈兒當著他的面將我推下了城堡。她想救我，她知道絕影一定會殺我。

　　“我從沒想過要她救我，我是她的守護者，為她戰(zhàn)死，我不后悔。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做。”

　　納爾緊蹙起雙眉，努力平復情緒，忍耐著劇烈動蕩的心神終于再次啟唇：“從那之后，我們分開很久。遭遇雪漠那次，我感謝你的幫助，明知可能是陷阱但我不能放棄。雪漠是艾維拉家族大祭司，如果莫奈兒落到他手里，等待她的只有死。

　　“之前我通過守護者銀得到了莫奈兒送我的東西，可以確認她現(xiàn)在很安全，這樣我也能放心了?！?p>　　“你喜歡她?！迸⑼{爾因情緒動蕩再度呈現(xiàn)赤紅的眼眸輕聲說道。

　　喜歡？不，他愿意守護莫奈兒，但他很確定他與莫奈兒不存在男女之情，甚至他也確信，莫奈兒所說的“喜歡”也不是男女間的喜歡。他與她只能算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至今為止，他都有很好地維持兩人的關系，既不親密，也不疏離，只是恰到好處的守護與尊重。

　　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能讓莫奈兒重新振作開心起來的人，等一個能讓她忘記痛苦給予她幸福的人，然后將她完完整整地交給那個人。

　　看著懷中女孩的面容透出些許落寞，他明白她這是在為莫奈兒與自己的關系難過。納爾輕輕搖頭，暗紅深邃的眸子里淌出一抹柔色。

　　“我對莫奈兒，沒有那種喜歡。因為……”男人刻意頓住言語，趁著女孩抬頭的空隙，他俯首輕吻她額頭，又一路向下貼住了她的唇瓣。

　　“因為，我只想對你這樣?！?p>　　他自己也是第一次主動親女孩子，生怕逾矩，只是偷親一下很快離開，微紅的耳廓暴露了他的心緒。

　　洛依貝愣住一會，恍惚間想起在汐制造的幻境里，未來的納爾也曾這樣吻過她，她立刻羞澀地捂住臉頰，可是兩腮的熱度不減反增。

　　納爾看著女孩這副模樣，唇角微揚，他輕柔地捉住她雙手，捧起了她清秀的臉龐，認真與她對視。

　　“看著我，洛依貝?！彼槌鲆恢皇謱⑴⑷彳浀氖指采w在自己心臟之上。

　　“感受到了嗎？”

　　那顆屬于他的心臟此時正在逐漸接受著女孩手上獨有的溫熱觸感，它的速度已經(jīng)從先前極緩慢跳動的狀態(tài)漸漸加快，直到她的掌心都能夠感受到最明顯的歡快躍動。

　　它在因她的觸碰而興奮。

　　“洛依貝，我這顆心臟已經(jīng)因你徹底亂掉了?！彼嗉t的眼眸里綻放著足以讓人驚心動魄的溫柔，瞳仁里倒映著面前女孩臉頰。

　　“我……”這一刻女孩竟然不知道該怎樣訴說自己的驚慌與欣喜?；诺氖桥逻@樣的時刻稍縱即逝，喜的是她自始至終想去追尋的身影終于肯回身等待她。

　　“我從未因為某個人這樣不知所措過，就連公主也不能。

　　“我一直將莫奈爾公主當做我最親近的人，作為她的守護者我自然會竭盡全力地保護她。她就像我的家人，她終將會得到幸福，可這幸福卻與我無關。

　　“可是洛依貝，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我不知道我這顆心臟到底為什么因你而亂，你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

　　納爾突然放開女孩的手，將自己的手狠狠刺入胸腔處，他的手速度極快穿透過皮膚骨骼血液徑直握住了自己正在跳動的那顆心臟。

　　從左側胸腔處迸射出的血液一下子盡數(shù)落在女孩的肩頭。

　　洛依貝嚇了一跳，她猛然握住納爾那只緊握心臟的手臂。

　　“別這樣！”她不知所措地哀求著。

　　納爾卻是微笑著啟唇：“別怕，洛依貝，你看我并沒有流出多少血液。”

　　女孩再次望著他的胸口處，血脈中的自愈力量此時正飛速運轉，他的胸腔部位也只剩下那只手停留的范圍無法愈合。

　　納爾用另一只手抓住女孩的手探向自己的心臟處，洛依貝的手微微發(fā)顫在納爾的帶領下，她的手輕易越過血肉骨骼，觸及到了那顆飛快跳動著的心臟。

　　光滑的，粘稠的，甚至能輕易感受到上面凹凸不平的脈絡與連接著的血管。

　　納爾撤出了自己沾染著鮮血的那只手，任由女孩去觸碰他的心臟。

　　那顆心臟因著這樣近距離的觸碰仿佛瘋了一般地興奮。

　　男人微閉雙目一會，再度睜開，眼眸已轉為鮮艷的赤色，那赤瞳里昔日蘊藏的冰冷與絕情悉數(shù)褪盡，莫名有了水光瀲滟的溫情。

　　洛依貝看著那雙眼睛，臉腮不知不覺更紅，險些迷失在里面。

　　當那暗夜里的精靈終于肯靠近她擁抱她時，這一切仿佛像極了一個華麗的夢境。

　　深紅與白雪相交融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