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氏進門之后,立刻就表現(xiàn)出對史彥的極度親熱。閑著沒事的時候,只要打聽得賈代善不在屋里,婁氏就會拿過來自己的針線,和史彥一邊做女紅,一邊閑聊些家里的家務(wù)事。
雖然是官宦女兒,但婁氏的針線活很出色,繡的花鳥栩栩如生,越是細節(jié)之處,越是下功夫,兩種顏色的銜接之處,過渡極其自然。最多的時候,她可以將一根細細的繡線分成十六股,繡線越細,做出的活計就越精致,但也就越耗時間。
史彥驚訝不已地看著婁氏巧手如飛,在繡布上如行云流水般的來回穿梭,不僅連連贊嘆。就連曾經(jīng)被認為最會做針線的云夢,也看呆了,不禁問道:“二奶奶的這手好針線,是在哪里學(xué)的?”
婁氏莞爾一笑,道:“我家里有個媽媽,原是蘇州的繡娘出身,后來家中遭了難,流落到了京城。那日正在街頭乞討,被我奶媽出門看到,我奶媽見她可憐,給她買了幾個包子,就多口問了她幾句話,她就說起自己的身世,剛好我家里缺一個針線上的人,我奶媽就將她帶了回來,回明我母親后,就留在家里了。我這些活兒,都是和她學(xué)的?!?p> 云夢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針線活,笑道:“自打二奶奶來了,我們這針線活,都沒法看了。二奶奶上次給孜姐兒繡了一雙鞋面,孜姐兒如今天天穿著,臟了也不讓換,直嚷嚷著還要穿嬸子做的呢?!?p> 婁氏又是溫柔地一笑,道:“這值得什么?回頭我再給姐兒繡一雙就是了?!?p> 史彥忙擺手道:“妹妹你哪里有時間天天給她做針線的?小孩子家,哄哄也就過去了?!?p> 云夢給婁氏換了一杯新茶,笑道:“不如二奶奶教給了我,我給姐兒做就是了?!?p> 婁氏拿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笑道:“有勞云夢姐姐,姐姐既不嫌棄我做的活粗笨,我教與姐姐就是了。”
說話之間,已聽得金自鳴鐘打了十下,婁氏笑道:“嫂子,云夢姐姐,今兒晚了,我暫且回去,趕明兒云夢姐姐有了時間,只管到西邊院子里找我,我和我家里那位媽媽學(xué)的繡法,悉數(shù)教與姐姐?!?p> 云夢忙拜了一拜,笑道:“二奶奶,我這就是拜師了,二奶奶可不能嫌我笨?!?p> 三個人都笑了。外頭早有小丫頭打亮了燈籠,婁氏帶了針線活,扶著小丫頭的肩,回去不提。
云夢用手帕握著嘴,輕輕打了個哈欠,笑道:“奶奶,我們也該歇息了——大爺怎么還沒回來?”
史彥眉尖輕蹙,嘆道:“你還不知道?大爺,還有二爺,約了幾個朋友去西山會友談文,大約今兒回不來了?!?p> 云夢笑道:“說是會友談文,誰知道又干什么去了?”
史彥打了云夢一下,笑道:“別瞎說,爺們兒的事兒,我們哪里管的了?!?p> 云夢一邊給史彥卸下釵環(huán),一邊笑道:“爺如今有些不像,三天兩頭不著家,奶奶要好好管管才是?!?p> 正說著,忽聽外面吵嚷起來。
史彥忙問道:“外面吵嚷什么?”
一陣腳步之聲,關(guān)匡家的走了進來,語氣中帶著很明顯的慌亂,道:“回奶奶,有一個賊人,闖到府中來了?!?p> 史彥一驚,慌忙站了起來,問道:“究竟怎么回事兒?可驚到了太太?家里可丟失了什么東西?”
關(guān)匡家的慌忙跪下,道:“奶奶別擔(dān)心,此事沒有驚到太太,賊人也已經(jīng)拿住了,正在外面廳里,等著大爺去處理呢?!?p> 史彥松了一口氣,但立刻又問道:“賊人是怎么闖進來的?各門上都有上夜的人,他們都是干什么的?大爺和二爺今兒約了幾個朋友出去會友談文,還沒回來呢?!?p> 關(guān)匡家的道:“奶奶不是也知道嗎?家里幾個上夜的,晚上沒事就說賭幾把玩玩,一來解了悶,二來也上了夜。最初也不過是為了熬困,誰知就越玩越大,也難免開關(guān)門戶,買東西打酒,大約賊人就是這樣混進來的?!?p> 史彥心里陡然一驚,家里下人趁著上夜的時間耍錢,這事兒她是知道的。她也認為這是小事兒,只是申斥過他們,萬不可因耍錢,耽誤了上夜的職責(zé),卻不曾想既耍錢,就不免要開關(guān)門戶,既開關(guān)門戶,就可能會有人外人混進府中;她更沒有想到,竟然會鬧出這么嚴重的問題。這事兒說起來,終究是她管理不嚴的職責(zé)。
她迅速在心里盤算著,這件事究竟該如何處理才好。若是丈夫在家里,這事兒自然是由丈夫去處理,可是,如今代善和二弟不在家,老爺這幾天也到外地公干去了,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出去審賊贓的。
想畢,也只得吩咐道:“你去讓你當(dāng)家的,先審問一下賊人,如果審不出來什么,就拿了大爺?shù)奶?,送到衙門中去;你立刻帶幾個管家媳婦兒,和小廝們在府內(nèi)四處搜查一番,看是否還有其他賊人。另外,多派幾個人,在太太的院子門口守著——悄聲兒著些,別驚到了太太?!?p> 關(guān)匡家的一疊聲兒答應(yīng)了,從地上爬起來,去了。
史彥在房里來回轉(zhuǎn)了幾圈,心里依然很不踏實,這么大的動靜,婆婆真的會沒有聽到嗎?自己究竟該不該去給婆婆問安呢?若是沒有驚到婆婆,自己去了,未免多此一舉;若是驚到了婆婆,自己不去,未免有失侍奉之禮。更關(guān)鍵的,這個賊人,究竟有沒有同伙呢?此時,她多么希望丈夫就在自己身邊。可是……唉,或許,真的就像云夢說的,自己該和丈夫好好談?wù)劇?p> 云夢看著史彥來回轉(zhuǎn)圈,道:“奶奶是不是還在擔(dān)心太太?不如我去太太院子門口看看,若是太太受了驚嚇,奶奶再過去?!?p> 史彥道:“也罷,你速去速回?!?p> 云夢答應(yīng)一聲,拿了燈籠,叫了一個小丫頭,急匆匆就去了。
很快,云夢就回來了,她悄聲道:“奶奶,太太院子里沒什么動靜,大約是沒有驚到太太,奶奶若是過去,反恐擾了太太休息,不如明兒一早再去。”
史彥點點頭,焦灼不安地拿著團扇,胡亂扇動著,等待著關(guān)匡審問賊人的結(jié)果。
大約一個時辰之后,關(guān)匡家的又在門外叫道:“奶奶。”
史彥忙道:“進來說話。”
關(guān)匡家的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滿面賠笑道:“回奶奶,我當(dāng)家的問過了,賊人就他自己,偶爾經(jīng)過后角門,看角門開著,就溜了進來,原本想拿些東西,但還沒找到,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叫嚷起來,上夜的人趕過來,才抓到了。剛我和幾個媳婦兒四處都查看過了,果然也沒有丟什么東西,還請奶奶放心?!?p> 史彥道:“賊人呢?”
關(guān)匡家的道:“遵照奶奶的吩咐,送到衙門去了?!?p> 史彥點點頭,道:“多派幾個人上夜,今兒盯緊著些,等明兒大爺回來了,再說?!?p> 關(guān)匡家的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
整整一夜,史彥都沒有睡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史彥去給婆婆請安。陳夫人問道:“彥姐兒,我聽著昨兒晚上好像有點鬧騰,究竟是什么事?”
史彥心中暗道:“不好,大概婆婆是明白的?!币仓坏靡晃逡皇?,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陳夫人道:“彥姐兒,你管家也有七八年了吧?怎么就不明白耍錢的弊端?有多少大事,都是從耍錢的小事上來的?這事兒你打算怎么處理?”
史彥慌忙站起來,道:“太太,我今兒就嚴加盤查,將參與耍錢的人,按責(zé)任大小,各各處罰,并責(zé)令府內(nèi)人,以后不準再耍錢了?!?p> 陳夫人點點頭,道:“既如此,吃了早飯,你就趕快辦理此事?!?p> 史彥趕忙答應(yīng)一聲,又命人趕快去傳飯,服侍婆婆吃過了飯,史彥只喝了一碗碧粳粥,就命人將關(guān)匡家的找來,迅速查察家里涉事耍錢之人。
很快,就查出來大頭家三名,小頭家八名,涉事人員若干名。
史彥下令,大頭家罰半年月銀,攆出去,永不再用;小頭家罰半年月銀,涉事人員罰三個月月銀。所有的骰子,牌全部燒毀。昨夜當(dāng)值的上夜人員,加打二十大板。又道:“以后府中禁止有人耍錢,若是以后再有人耍錢,一律攆出去!”
晌午時分,衙門中來人送信,那個賊已盤問出來,是個慣犯,已在多戶人家得手,該刺配流放二千里,文書已經(jīng)上報,只等上司批復(fù)之后,即刻執(zhí)行。
史彥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由得暗自抹了一把汗,看來,這管家,真是半點也不能掉以輕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