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這邊戲正精彩時,外面的小廝一路彎腰小跑著進(jìn)來道:“大人,有客人到了。”
另一名侍人則迎了兩位進(jìn)來,這二人皆身穿常服,離得遠(yuǎn)了些,暫也瞧不出什么身份。倆人一前一后,不過后者被遮擋住了,大伙兒一時看不清。
前頭那人緩緩從步廊走出,當(dāng)腰一條嶄新的素銀帶,胸前繡滿鷺鷥補子,最后是一張嚴(yán)肅的臉。
“這不是張大人嘛?他怎么來了?”
“誰知道呢?張楷平日里瞧不起咱們,這今日還不是來了!”
“后面這位看著眼生???”
“誰啊這是?”
眾人在底下一陣議論時,一旁的小伙者見狀立馬躬身上前,附耳低聲上報。
“張大人,許久不見,你怎的清減了許多,想來是公務(wù)繁忙,累著了,來人,看座?!睂O奎斜睨著眼睛,慢悠悠的指了指身旁。旁邊的小伙者忙給添了個座。
陳溪禾聽見張楷名字的時候愣了愣,之后微微抬眼看了看:這人還是初見時那般板正模樣,叫人喜歡不起來。況且他不是自詡清流、品行端正,怎么又和所謂的閹黨攪和在了一起!來不及多想,陳溪禾就把頭低了下去。
“勞孫大人掛心,都是為皇上分憂,當(dāng)不得如此。”在眾多人注視下,張楷朝著常清遠(yuǎn)行了一禮,就在孫奎旁邊坐下了。
常清遠(yuǎn)笑著頷首,沒說話。
孫奎慢慢地把視線移到旁邊的人身上,瞇起了眼睛,說:“這位是哪家小公子,怎么沒見過?!?p> “下官金陵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小旗孫雄,受沈百戶之托,前來為常掌印賀壽,并送上賀禮。愿大人福壽永康!”孫雄說著上前一步行禮,“大人,因著是劉指揮使囑咐的差事,催的急,沈百戶實在是脫不開身,大人勿怪?!?p> 孫奎突然笑了起來,那張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上擠滿了皺紋,伴著幾聲笑,頗有些喜人之意,可惜那笑意未達(dá)眼底。正要說什么,一個小宦官抱著幾軸書畫,進(jìn)來稟報:“錢山送了四副潑墨山水?!?p> 孫奎“嗯”了聲,看都不看,接著說:“原來是子瑜的人。瞧瞧,我早就說過,這子瑜是個能干的,怪不得指揮使大人如此信任,少年英才??!”
底下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好附和。
“是呀!這沈百戶確實是有本事的。”
“是呀是呀!”
“這位小大人也姓孫,也不知道是不是督公的的同宗……”
這人聲音不算大,卻是實實在在的讓大家聽見了,余下的人卻全都低下了頭。
把一個低品階小官和孫奎說成同宗,也不問問大人物愿不愿意。
陳溪禾暗自搖了搖頭,用余光看了眼那人,果不其然,那人見事情不對,嚇得臉都白了。
孫奎頭也沒抬,只斜睨他一眼。
孫雄上前作了個揖,道:“段兄想來是昨日與安主簿等人喝多了些,下官和孫大人雖為同姓,但祖上卻是遠(yuǎn)著的,我們小門小戶的怎可與孫家相比,若真有些關(guān)系,下官也好高興高興。”
一時間宴席上笑鬧聲多了起來,一個個又開始調(diào)笑起了孫雄。
主位上的常清遠(yuǎn)顯得有些意興闌珊,轉(zhuǎn)頭看向陳溪禾,伸出手敲了敲桌子。
陳溪禾上前不緊不慢的添了些酒,又退了回去。她只用著余光看著孫雄,心里有些急,這孫奎喜怒無常,有些難辦。
當(dāng)啷——
耳邊一聲瓷器的碎響,陳溪禾嚇了一跳,眾人也都看了過來。常清遠(yuǎn)面不改色的撫了撫衣裳,說:“無事,不過打翻了酒水,諸位繼續(xù),父親,清遠(yuǎn)去后頭換了衣裳再來?!?p> 常清遠(yuǎn)走過陳溪禾身邊時停了一下,陳溪禾定了定神趕忙跟了上去,一時也沒注意到一旁的小夏并未跟上去。
“見祥云五色籠罩,愿朱顏壽比南山不老……”①
臺上的戲唱的精彩,孫奎接住了一旁下人的茶水喝了,望著孫雄的眼睛微瞇,居然也沒多說什么。
……
后院廂房中,陳溪禾將備好的衣物拿出來抖了抖,看了看一旁的架子就把衣物放到了上面。她伸手去解常清遠(yuǎn)的腰帶,豈料被一把推了出去。
“出去!”
陳溪禾扶著被閃到的腰,聽到常清遠(yuǎn)的呵斥后一時有些氣惱,說:“大人,這是何意?若是不想我……奴婢替大人更衣,那奴婢便喚旁人來?!?p> 常清遠(yuǎn)面上有些無措,但更多的是看不懂的情緒。
“我自己來!”說罷他拿上衣服就往屏風(fēng)后走。
陳溪禾微微蹙眉,一時有些弄不明白常清遠(yuǎn)的喜怒無常,只得垂首站在原地,摩挲著手上的薄繭。
常清遠(yuǎn)理好衣物出來就看到低著頭萎靡不振的陳溪禾,眉頭皺了皺,冷聲說道:“怎么,還在擔(dān)心外頭的孫小旗嗎?”他慢悠悠的坐下,“替我重新束發(fā)?!?p> “奴婢與孫大人并不相識?!标愊躺锨靶⌒囊硪淼嘏G暹h(yuǎn)的頭發(fā),壓下心中驚疑,笑著說,“怎會擔(dān)心一個不相干的人,況且奴婢身份低微,哪能識得錦衣衛(wèi)里的人物?!?p> “與孫雄不相識?可我見你與他上司沈熠卻是相識的,且看著頗為相熟……嘶……”常清遠(yuǎn)只覺得頭皮一痛,原來是陳溪禾嚇了一跳,把他頭發(fā)給扯掉了幾根。
陳溪禾暗自叫糟,咬了咬牙跪了下去:“大人,奴婢手笨,請饒了奴婢!”
常清遠(yuǎn)盯著地上跪著的陳溪禾,半餉才道:“陳溪禾?!?p> “奴婢在?!?p> “今時不同往日,識時務(wù),方能活得長久。你是個聰明人,從前的事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何必去以卵擊石,必要的時候,保住自己才是要緊的。”常清遠(yuǎn)說完緩緩抬起了眸子,看向身側(cè)煙霧縹緲的香爐。
陳溪禾輕聲緩緩答道:“謝大人指點,奴婢謹(jǐn)記大人教誨。”
常清遠(yuǎn)也沒多說什么,移開黏著在香爐上的眼神,起身就走。只見他步子輕緩,但每一步都落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跟上來!”
“是?!标愊汤鞯仃P(guān)門,跟了上去。
待到二人回到席間,又是一番熱鬧場面。

雀頭香
①:文中的戲曲選自元代南戲《牧羊記?慶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