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央摻雜冰渣的水洼,惶然間囚住了片縷夕陽。那抹浸染天幕的絢爛“爐火”,竟又不甘寂寞地溜進酒館的窗。離天黑還早得很,但為了尋得一個適合醉生夢死的金牌座位,早早便闖入“月光酒館”的醉漢們,壓根就不在意這些。
酒客們的歡歌與喧囂,在被稱為“樓板”的幾層薄木塊下,愈演愈烈的醞釀著。這間久負盛名的明星酒館中,全阿拉德最優(yōu)秀的酒吧駐唱,竟被醉漢們聲嘶力竭的叫嚷帶跑了調(diào)。本應(yīng)精致悠揚民謠已經(jīng)走調(diào),愈漸不可名狀的它,正向酒館暫且祥和的二樓,一步步張牙舞爪的攀著。
搶在被那種鬼東西打斷思緒前,“忍者”裝束的中年男人,在姬千隴遞去的羊皮卷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博肯.涅夫。大叔以流暢而乏味的筆觸,在紙上印下短短一行字母??此@幅熟能生巧的模樣,平時一定沒少被文案工作折磨。
男人執(zhí)筆時的全部細節(jié),都被西澤刻入了腦海。他猜此等公國內(nèi)隨處可見的簡陋化名,大概率不是“忍者大叔”的真實名姓。但這位擅長察言觀色的年輕冒險者明白,“博肯”所展現(xiàn)出的貴族禮節(jié)與談吐風度,都與其自稱的“公國密探”身份,完美契合。
作為被姬千隴拉上賊船的副會長,面對兩位超乎想象的大人物,西澤始終在強迫自己慎言慎行。就性格來說,那樣的蹩腳的說話方式根本不適合他,但在求生欲的指引下,西澤認為自己應(yīng)該這樣。
與“德洛斯”或是“凡內(nèi)斯”不同,“貝爾瑪爾”立國的根基,便是簡簡單單的“人性”二字。在這片閃耀著劍與魔法的神奇土地,過分冗余的禮節(jié)等同于虛偽。學(xué)院時期的生活經(jīng)歷正在提醒西澤,自己這份過了頭的“恭敬”,大概已激起兩位年長者的厭惡。
他知道,他明白。但他并不打算改變態(tài)度。
在先行者的注視下昂首闊步,至少需要一份“卓爾不群的勇氣”。顯而易見,西澤不是位勇敢的人。
總體來說,得益于眾人高效率的信息交互方式,“黎歌”公會的備案計劃,自博肯為馬克筆扣上蓋子的那刻,便已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唯有這份縈繞于談判桌旁的尷尬,令冒險者出身的卡拉卡斯,心情不爽到了極點。
“稍微打斷一下,我有點事想問?!?p> “您說,卡拉卡斯先生?!?p> “話都聊到現(xiàn)在了,你們難道還在忌憚博肯?”
說這話的時候,卡拉卡斯用大拇指比了比身邊的“忍者大叔”。意識到自己成為了話題中心后,被稱為“博肯”的中年男人微笑著聳了聳肩。
“當然沒有!在我看來,博肯先生平易近人,非常好相處!”
溢于言表的恐慌,充斥在西澤因忙亂而尖利的嗓音中。此等連奉承都談不上的搶答,缺乏個性且毫無意義。在姬千隴的印象中,西澤不是位沒脾氣的和事佬。但那個驢倔的小混蛋,竟真的將此等丟人至極的發(fā)言,扔在了本應(yīng)平等交流的談判桌上。
打圓場的話,雞哥暫時還沒有想好。但坐在他身邊的現(xiàn)眼玩意兒,卻仍在那位傳說中的“大冒險者”面前,繼續(xù)著丟人大業(yè)。
“如此說來,你是覺得我長得太嚇人了?”
“怎么可能!您說笑了!”
“那么回答我,你這幅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到底是為什么?作為冒險者,臉皮太薄不是好事。”
盯著灰發(fā)大叔瞅了半天,西澤啞巴似得張了張嘴,卻連半個字都沒擠出來。這位陷入絕境的鐵憨憨猜測,向來“足智多謀”的雞哥一定能為自己解圍。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剛剛捅了婁子的西澤,根本不敢直視姬千隴。
與此同時,雞哥只是覺得,自己身邊的混小子真的是好麻煩。
“請別在意。這是我倆第一次見到活著的傳奇,有點激動。”
就算是姬千隴,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沒敢直視卡拉卡斯的眼睛。雞哥沒有被“大冒險者”的銳利目光嚇倒,只是在見識了西澤的狼狽姿態(tài)后,他單純有點害臊。
“嗯?”
年輕劍士的回答,總算是對上了卡拉卡斯的口味。望著姬千隴堅毅且鋒芒畢露的面孔,這位游歷過大半個阿拉德的冒險者,恍然間想起了些有趣的事。
“姬千隴,據(jù)我所知,你已經(jīng)是位‘劍魂’了,對吧?”
“沒錯,前段時間剛在‘冒險者同盟’開的證明。”
“你有看到樓下角落里那位,披著破爛黑斗篷的邋遢大叔了嗎?”
“看見了。”
“告訴我,用劍士的眼光分析,你覺得這家伙怎么樣?”
對這種大白天便開始醉生夢死的油膩中年人,姬千隴可沒有半點好感。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應(yīng)著卡拉卡斯的要求,將那家伙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酒館最昏暗的角落里,黑斗篷大叔孤零零一個人坐著。七倒八歪的幾支空酒瓶間,煙頭擠滿了生銹的鐵皮煙缸。甚至都無須靠近,雞哥將這家伙身上的煙臭與酒氣,完美無瑕的想象了出來。
毫無疑問,這是他最厭惡的一類人。
“卡拉卡斯先生,在我看來,終日酗酒是意志薄弱的表現(xiàn)。在劍術(shù)的修行上,意志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p> “所以你的結(jié)論是?”
面對“大冒險者”的追問,姬千隴稍稍遲疑了下。無論是西澤還是他,都沒猜透卡拉卡斯的意圖。過分的謹慎等同于虛偽,在經(jīng)過短暫的思考后,雞哥決定實話實說。
“既然您這么問,我便只能說實話了。此人目光空洞,動作無力,從他的行為舉止中,我甚至無法發(fā)現(xiàn)生存的勇氣——總的來說,先生,在我看來,這種醉鬼不配被稱為劍士?!?p> 聽到年輕劍士略顯失禮的回答后,卡拉卡斯愉悅的抬了抬眉毛。
“理智的判斷,有趣的回答。你的想法,我會向那家伙轉(zhuǎn)告的。”
“先生?”
“忘了和你說,那人名叫阿甘左?!?p> 阿甘左。阿甘左..阿甘左?
雞哥廢了不少時間,才膽敢確認卡拉卡斯話中的信息。于“大冒險者”口中誕生的數(shù)個簡單音節(jié),在這位尚且年輕公會長的心中,激起了一場天崩地裂般的慘烈海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加正常些,雞哥仍在努力的深呼吸。但這位可憐的劍士,甚至連故作鎮(zhèn)定都無法做到。
最直觀的表現(xiàn)是,姬千隴那一雙狗眼,剎那之間便瞪得溜圓。
阿甘左!
那可是阿甘左!名震阿拉德的“巨劍之阿甘左”!曾在悲鳴洞穴與第五使徒“潛行者希洛克”戰(zhàn)斗,并成功將其斬殺的“四劍圣”之一!
對一位劍士來說,能在全公國最好的酒館中與阿甘左相遇,是何等難以言喻的幸運!
無論是各位看官大人,還是正癱在屏幕前碼字咸某人,都從未在真正意義上修習(xí)過劍術(shù)。作為一位沒什么出息的可恥肥宅,雞哥此刻的心情,我根本無從體會。
黑斗篷大叔仍坐在酒館最不起眼的角落,空酒瓶沒收拾,煙灰缸也沒來得及倒。但在姬千隴眼中,他那副獨享寂寞的從容模樣,竟是如此不可思議的灑脫。
望著“黑斗篷帥大叔”的英俊側(cè)影,雞哥突然很想去要個簽名。
就當姬千瀧打算抬起屁股離開座位時,卡拉卡斯努力憋笑的愉悅模樣,闖進了這位年輕劍士的視野。
雞哥敢肯定,除去輕咳與無可抑制的笑聲,他面前的“大冒險者”并未吐露出任何一個具有實際意義音節(jié)。但望著銀發(fā)大叔微妙上揚的嘴角,這位剛剛成為“劍魂”的年輕劍士,竟分明聽見了一句清晰且歡樂無比的嘲弄——
——“眾所周知,阿甘左不配被稱為劍士?!?p> 此等喪心病狂的言語,姬千隴自然不會應(yīng)答。他只希望腦子里喋喋不休該死的聲音,能搶在自己羞的無地自容前,趕緊閉上那張?zhí)鞖⒌钠谱臁?p> ——“‘終日酗酒是意志薄弱的表現(xiàn)’,說的還挺有道理嗷?”
...
——“喂喂?你不是很討厭油膩大叔嗎,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給我閉嘴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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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杅咸
接上,指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