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 一句哀悼

　　“狄瑞吉”。

　　特洛伊極其厭惡這個詞。

　　他同所有人一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詛咒著，與這個名字相關(guān)的一切。

　　“承載污穢之血者”

　　【趕緊去死吧！擁有此名的骯臟混蛋！】

　　特洛伊的自我厭惡并非與生俱來。準(zhǔn)確來說，是從因轉(zhuǎn)移現(xiàn)象，降臨于阿拉德的那一天開始的。時間回溯至那天——以“痛苦之村”列瑟芬為原點，凝聚“第六使徒”全部力量的瘟疫風(fēng)暴席卷了整片諾絲瑪爾地區(qū)。

　　自名為“列瑟芬”的村莊一路向南，差不多走了快五十里地，特洛伊才見到第一位還活著的生物。

　　是在一片被火海淹沒的村莊廢墟。

　　天空中彌漫的，是粘稠而腥臭的漆黑雨滴。殘垣斷壁中，只剩半截的石墻在特洛伊看來分外顯眼。而蜷縮其下的，是位瑟瑟發(fā)抖的人類少女。

　　沒有任何人比特洛伊更清楚瘟疫。只是大略的看了一眼，他便能斷定毒物已侵入這位少女全身，這孩子已經(jīng)沒救了。

　　哦，那時特洛伊的身軀，還是一副彰顯著丑陋與怪異的扭曲模樣。屬于他的稱謂，也唯有“狄瑞吉”一個。

　　特洛伊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當(dāng)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向著少女走去的。

　　而那奄奄一息的少女，在注意到視野中的怪物后，竟緊握著隨身的小刀，向狄瑞吉刺了過去。

　　匕首成功刺入了狄瑞吉的身軀。但隨即，從怪物傷口噴涌而出的腥臭液體，將小刀與她的雙手一同腐蝕殆盡。

　　事情發(fā)生的太過突然，甚至連狄瑞吉都沒來得及抑制自身的本能反應(yīng)。而少女，似乎就像已經(jīng)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無視了自己消失雙手，雙目無神的跌坐在地上。

　　“選擇吧，不幸的人類少女。是就此死去，還是作為怪物活下去。”

　　這便是，狄瑞吉對少女說出的第一句話。

　　少女的名字，叫阿嘉璐，是邁恩村的村民。

　　她選擇活下去。

　　于是，狄瑞吉將屬于自己的三粒魔導(dǎo)器交給了她。

　　地火熔巖，冰魄琉璃，碧海流云。

　　“為創(chuàng)造夢境而生的魔導(dǎo)器?！保鼈冊诘胰鸺闹械亩x，就是這樣。

　　“碧海流云”帶來綠色植被與鮮活的生命能量，“冰魄琉璃”引來陰冥的水源，而永遠沸騰的“地火熔巖”實現(xiàn)了村民靈魂層面的新生。

　　在阿嘉璐的努力下，某種意義上，邁恩村確實復(fù)活了。

　　為了避免不幸再次降臨村莊，阿嘉璐利用幻術(shù)將邁恩村完全封閉。如此一來，外人與邁恩村的信息交流便被完全阻絕，冒險者公會對邁恩村發(fā)起的多次探索也都是無果而歸。久而久之，村莊原本的名字，便被“疑惑之村”取代了。

　　.

　　怔怔盯著面前的吟游詩人望了許久，特洛伊最終深深嘆了口氣。

　　“那個名字，你到底還是說出來了?！?p>　　“有什么不滿嗎？”

　　“沒有。只是..您知道的，誰都有些不愿面對的事情。說起來，愛麗絲大人，我認為你面對‘使徒’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表現(xiàn)的更為慌張。”

　　“有什么值得慌張的？”

　　“你正面對的，是世間最為骯臟而污穢的惡魔?！?p>　　“呵?！?p>　　特洛伊沒從愛麗絲的笑聲中聽出不屑或是輕蔑，她似乎只是單純覺得，這話很好笑。

　　“很可笑嗎?。俊?p>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能擺脫污穢之血，是件很幸運的事情?！?p>　　“幸運個屁！”

　　代價或痛苦，悲痛或陰暗——鬼知道特洛伊剛剛究竟想到了些什么?？傊?，事情的結(jié)果就是，他將這句失禮的話脫口而出。

　　“能作為正常人活下去，你還有什么不滿足嗎？”

　　“愛麗絲大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p>　　“請說吧。而且，身為一介使徒，稱呼我為大人，你不覺得變扭嗎?！?p>　　“調(diào)查疑惑之村的冒險者，是您委托的嗎。”

　　比起那個村子的故事，特洛伊認為自己的事情全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是?！?p>　　“是您讓他們掃蕩了那村子中的一切活物？”

　　“沒錯，而且準(zhǔn)確來說，是一切非人的怪物?！?p>　　“...給我道歉?！?p>　　聽講這話，愛麗絲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yīng)。而在她猶豫的時候，特洛伊又在旁邊大吼了一句。

　　“給我向阿嘉璐道歉！！”

　　“如果你想體驗一次異次元裂縫的話，就請繼續(xù)沖我嚷嚷吧！”

　　愛麗絲身邊，異次元裂縫并沒有消失。望著其間閃耀的萬千星辰，特洛伊很難不被勾起，曾在裂縫中無數(shù)次粉身碎骨的凄慘記憶。

　　但是啊，與人的執(zhí)念相比，恐懼不值一提。

　　“有一定有二！我再一次會爬出來的！如果你真的這么干了，等我從地獄回來的那天，你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聽見特洛伊的話，愛麗絲頓了頓。

　　“你來這里，不是為了說這些的吧？第六使徒，您之前那樣不痛不癢的攻擊，除了浪費了兩個橘子，一無是處?！?p>　　“阿嘉璐?！?p>　　盯著愛麗絲的眼睛，特洛伊又一次報出了這個名字。

　　“愛麗絲！你給我向那孩子道歉！！”

　　“我不認為，一個食人魔女應(yīng)當(dāng)被稱為‘那孩子’?！?p>　　這是事實。無論是冒險者還是公國騎士團，但凡是去邁恩村追尋真相的人，都沒能活著回來。

　　碧海流云，冰魄琉璃，地火熔巖。特洛伊知道，自己的三粒魔導(dǎo)器，都是以生命力作為能源運作的。所有的外來者，都被阿嘉璐化為了“邁恩村”的養(yǎng)料。

　　“她是我們中唯一無罪的人??！”

　　“無罪？她手上可是有著超過三位數(shù)的人命。”

　　“她只是大瘟疫的無辜受害者。是我造成了所有慘劇！是我把她逼成那樣的??！有什么罪孽，沖我來不就可以了??！”

　　“你？你更是死有余辜。”

　　“我死有余辜？！你又憑什么說我死有余辜！從魔界到阿拉德，我的所作所為全都被你看在眼里！你難道不清楚嗎！無論是在魔界北博隆克斯邊境，還是在諾斯瑪爾，我都在拼命抑制‘污穢之血’了！除此之外，我還能怎樣？除此之外，我還能再做些什么??？告訴我，吟游詩人！你他〇的倒是告訴我?。。　?p>　　“有意義嗎？告訴我，你的努力得到任何收獲了嗎？身為黑色瘟疫，‘你還活著’這一事實，便是最大的罪孽?！?p>　　“怪物就不配活著嗎！”

　　“不配?！?p>　　愛麗絲回答的如此干脆，竟令特洛伊有些痛快。

　　這些話，特洛伊當(dāng)然明白。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毫無意義。

　　但他不服。如此不公平的事，他怎么能承認！

　　這樣扭曲而怪誕的事實，特洛伊已經(jīng)受夠了。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他媽死有余辜！但是啊，愛麗絲！你不也一樣??！別給我裝的像個德高望重的魔法師！你那可笑的占卜，造就了多少悲劇，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　?p>　　特洛伊的話沒錯。隨著與“時空之門”事件的結(jié)束，愛麗絲.頌運者曾經(jīng)的所有罪孽都暴露在了世人面前：

　　于比爾馬爾帝國試驗場，協(xié)助帝國皇帝哈因里希三室完成轉(zhuǎn)移實驗。

　　借助異次元裂縫，將狄瑞吉的幻影轉(zhuǎn)移至暗精靈城市，諾伊佩拉。那座美麗的城市，在一夕之間成為了悲劇之城。

　　與此同時，以占卜術(shù)為契機，向暗精靈長老散播謠言：聲稱諾伊佩拉的瘟疫，是因人類而起。

　　險些挑起了暗精靈王國與貝爾瑪爾公園間的戰(zhàn)爭。

　　罪行飽含但不限于上述。

　　“想要我以死謝罪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對現(xiàn)在的阿拉德大陸來說，我活著，才是最好的贖罪方式?！?p>　　愛麗絲所言，亦是事實。放眼整個阿拉德，都找不出第二個同她一樣優(yōu)秀的元素師。除此之外，其在元素魔法與控偶術(shù)方面的學(xué)術(shù)貢獻有目共睹。

　　最重要的是，阿拉德大陸最為強大的一批冒險者，所有“試煉之刃”，均是在愛麗絲的指引下成長至今。

　　他們是人類的極限，是唯一有能力向“使徒”亮出獠牙的存在。

　　當(dāng)然，其中的“使徒”，不包括正站在愛麗絲面前，現(xiàn)版本已經(jīng)弱成菜雞的“第六沙包”。

　　在沉默中，無言以對的特洛伊將自己的牙咬得咯咯響。

　　“這樣無恥的理由，虧你能說出口。”

　　“無恥，但這就是事實?！?p>　　“聽著，愛麗絲。我只是想聽見一句哀悼。從你嘴里，替阿嘉璐討一句‘抱歉’而已！而你這個混蛋，連這樣廉價的東西都舍不得付出?！?p>　　“這樣的行為，沒有意義。”

　　“我去〇媽的意義?。　?p>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當(dāng)那抹殘忍而狂妄的笑容涌上特洛伊的面容，愛麗絲終于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白發(fā)少年，曾是魔界最強的十三位存在之一。

　　“現(xiàn)在，你最好讓那些連人都算不上的女仆看看，我手里正握著什么！”

　　隨著時間流逝，特洛伊手中的能量球，終于凝聚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