蕁羽站在原地望著幾乎是蜷伏在地的柏榆握緊了拳頭。
她越是看著如此顫抖的男孩，就越會想起在這片無人可及的黑色空間之外那個女孩瘦小的身影，也越會想起某個倒影之下曾經的自己。
柏榆說她不懂無力，不懂沒有選擇的人是處于什么樣的處境。
可她又怎么可能不知曉什么是無力？
所有人都把她當做另一個她根本無法觸及的影子，序夢人，引路者，夢境之主。
所有人都希望從她身上找到那份未能從另一存在身上得到的渴求之物，可是她其實什么也不是，也什么也沒有，她也什么都無法改變。
她不是真正能夠實現(xiàn)愿望的序夢人，也并非能夠扭改一切存在的夢境之主。
她只是蕁羽，僅此而已。
她不過只是一個同樣普通而無力的人類，雖然她的身上好像有著屬于另一存在的無數(shù)特殊的影子，但事實上那些東西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幻影。
蕁羽并沒有所有人渴求的那般手眼通天的力量，也無法做到讓一切都隨心所欲的請求，她或許于之別的夢境旅人確實特殊，可更為現(xiàn)實的就是，她其實遠遠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所謂能夠成為夢中的當局者，成為扭轉夢境甚至重新改寫靈魂的命運，這樣的說法其實對真正的蕁羽而言不過是妄想。
她也曾試過很多次，在無數(shù)自己曾走過的夢境里竭盡全力去扭轉那個她并不愿看到的結局，但事實卻是她能夠做到的改變很少，似乎也無法拯救任何人。
因為她也笨拙，無力，充滿了沒有選擇權利的絕望。
但即使如此她卻仍舊以勸說者的身份站在這里，面對蜷縮在地同樣痛苦不堪的男孩。
蕁羽同樣沒有選擇，但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向前走，就好像此時此刻她為了改變這個夢境的結局和現(xiàn)狀選擇再次走到柏榆面前一樣。
在這片看似一片與世無爭的黑暗空間之外，她還有兩個被卷入紛擾混亂的同伴，她曾經答應了他們要一起離開這里，她不喜歡謊言，所以同樣不愿做食言者。
兩人之間的沉默不知持續(xù)了多久，直到蕁羽從混亂的過往中抽回思緒，正準備說些什么之時，柏榆又恰好抬起了頭來，目光又一次對上了蕁羽的眼睛。
“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呢？其實沒有我你們也可以離開?！?p> 他如此聲音嘶啞的低聲開口，接著說：“即使我最后就蜷縮在這里死去等待夢境坍塌，你們也可以沒有任何負擔的離去，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
“我....”
為什么要到這里來？也虧你問得出這種問題，蕁羽聽到他這樣的問題忽然又氣不打一處來，覺得他這只是純粹的在轉移話題，她正一咬牙要出聲理直氣壯地回答這個問題，卻又忽而略微一怔意識到了什么。
事實上她是因為何世然的囑托說要叫醒柏榆，她才會想盡辦法最后刺激到對方才來到這里的。
也就是說她自己本身其實也并不明白一定要叫醒柏榆的用意，她只記得何世然那句“想要安全離開這里，我們還有事要做”。
不知出于何由，反正她在那一剎莫名的就相信了何世然的判斷，畢竟在他們之中似乎只有他最了解夢境也最了解夢魘，那么他說要喚醒柏榆一定是自有他的緣由，至于那個緣由是什么，她此刻還并不知曉。
正在蕁羽還在思考緣由又一度神色復雜的陷入沉默時，柏榆又輕笑了一聲：
“看來你也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為什么要有這樣的執(zhí)念來勸說我？”
“我離不離開這里對你似乎沒有影響，其實你來不來此處也是一樣?！?p> 蕁羽望著他那雙有氣無力的眼睛眉間微微皺起，覺得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足以反駁他這番話的說辭，但她看著柏榆又一次垂下頭去的時候腦中卻忽而靈光一閃。
接著她輕聲開口反問了男孩一句話。
“如果我所做的一切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影響，那么為何我在這片空間之外呼喚你的時候，你會選擇放我來到這里呢？”
柏榆聞言似乎也怔住了片刻，這次輪到他陷入了沉寂沒有答話。
“這里應當是你的心盒?！笔n羽說，“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改變結局，我應該無法出現(xiàn)在這里?！?p> “所以其實這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選擇，不是嗎？”
她眼簾輕垂看著柏榆，接著輕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曾說過的那些話里至少有過打動過你的事情，或許是一件，又或許所有都是?！?p> “你其實很在乎曾經給予了你新的生命的序夢人，也很在乎那些曾經死于你所構筑的夢境之中的亡魂，更在乎那個你曾想許諾未來，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女孩?！?p> 蕁羽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隨后換了一個在進入這片空間里從未有過的姿勢，她在柏榆的面前緩緩蹲了下來，這次沒有再居高臨下的俯視他，而是終于在與對方平視的視角下望向了他的眼睛。
“我猜，即使是到了現(xiàn)在這一步，你也仍舊想要一個機會?！彼f，“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這樣的機會?！?p> “我并不是序夢人，我無法像她那樣選擇他人實現(xiàn)愿望，但是我確實可以嘗試去幫助想幫的人?！?p> “我可以借給你力量，又或是試著重新?lián)纹疬@片馬上就要破碎的夢境讓它維持得更久一點，給你一個了結曾經那些你親自犯下的罪孽的機會，也給你一個向安妍道歉的機會?！?p> 蕁羽說到這里微微一頓，接著那雙橙色的眼睛望著柏榆微微閃了閃，向他伸出了手。
“你覺得如何？”
蜷縮在地的男孩再一次抬頭，目光落在蕁羽伸來的手上良久，最后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苦笑。
蕁羽見他這幅模樣以為他又要找理由再度拒絕，于是眉間一動手又一伸，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隨后又發(fā)力起身，一把把柏榆踉蹌的拉了起來。
“我給過你好好談話的機會了?！笔n羽說，“如果你并不同意我的提議，那么接下來我就會實現(xiàn)我之前的諾言，即使是生拉硬拽，我也要把你從這片空間里拽出去。”
她那么說著緊緊拉著柏榆的手，眉間緊皺看著對方短暫踉蹌后終于第一次在這片空間里站了起來，隨后也沒有決定接著在柏榆的身上浪費勸說的時間，而是轉頭望向了她曾落進來的方向。
雖然她并不知道這片看起來似乎四處都一樣漆黑的空間出口在何處，但是她能夠感受到這片空間其實與夢境有一定的共同性，甚至或許本身就是夢中夢的另一種形式，所以她打算在此嘗試使用自己的控夢能力。
幻化造物，撕裂開口，制造回到這片夢境之外真正空間的通道....實在不行就將此處徹底撕裂。
她如此想著來時的那片方向抬起了手，正要凝神發(fā)力嘗試扭曲“夢境”，身后被她拉拽著的柏榆卻忽而開了口。
“夠了，不用把你的精力浪費在這種事上了?！彼p聲說，“我來吧?！?p> 蕁羽聞聲猛回頭，看著仍舊一臉帶著苦笑的柏榆問：
“你想開了？”
“反正無論如何你都要把我拉出這里不是嗎？”柏榆說，“我只是本就如此，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p> 他那么應答著也抬起了手，接著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輕輕握拳。
下一刻這片除了黑暗以外看不到任何景象的空間里，忽然四面八方都響起了什么刺耳的碎裂聲。
接著蕁羽就發(fā)覺自己眼前的一切景象剎那都變得無比虛幻，連同自己的其他感官好像也被一同模糊扭曲。
而在她在這種仿若要陷入昏迷一般的感官缺失前的最后一秒，她聽到了柏榆在自己身側說的最后一句話。
“不要忘記你和我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