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四周一片漆黑。
被浸沒在某種不知名的液體中,頭腦變得分不清上下左右,身體像是被絲線操控了一般不聽指揮,甚至無法呼吸。
這是什么地方?
模模糊糊的,體溫似乎正緩緩地流逝。
有誰在遠方叫著自己的名字,是誰呢?
聽不太清楚。
帕西法爾也不想去管,他更關心自己身邊這黑黢黢的一片。
真是空無一物啊——
帕西法爾想著,他總覺得這里原本應該是有些什么的,但都被別人給不由分說地拿走了。
帕西法爾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被掠奪的感覺,他已經(jīng)失去的夠多了。
真冷啊。
帕西法爾想在這里給自己點一團篝火,帕西法爾喜歡火焰,暖暖的,又那么明亮。
但他找不到能點火的東西,自己的東西都被別人搶走了,他最多只能點燃自己。
痛,好痛,好痛啊——
左手突然開始叫痛,像是被人放了份火藥從里面爆炸,一瞬間就讓帕西法爾恨不得直接砍掉自己的手。
簡直要讓人痛暈過去。
劇痛過后,手背似乎開始感到一絲溫暖,很舒服,但很快這縷暖意便化為烈火,開始灼燒他的手背。
好燙啊——
快住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xiàn)實世界中的帕西法爾被這股痛感直接震醒了過來,一躍直起身子,下意識地緊握住左手,卻發(fā)現(xiàn)那一切似乎并不完全是夢。
一個乳白色的火焰印記,就那么一點點地憑空出現(xiàn)了。
但帕西法爾還沒來得及思考些什么,就被另一股力量重新壓倒在了地上。
“嗚嗚(╥╯^╰╥)帕西你總算醒了。”眼角帶淚的齊序二話不說地直接撲倒在帕西法爾身上,抱著他大哭起來。
“小……序……”帕西法爾虛弱地喃喃著,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
半晌后,兩人終于各自安定了下來。
帕西法爾看著周圍完全陌生的一切,心中的喜悅卻像滴入旱田的春雨,一點點擴散開來。
“這就是,流放地外的世界嗎?”
帕西法爾這樣想著,又摸了摸齊序的頭,溫柔道,“多虧你救了我啊?!?p> “不要緊,這是我該做的,”齊序靦腆著,已經(jīng)取回了平日里的狀態(tài),揪著頭發(fā)輕聲回應,“畢竟老爺子說讓你照顧我,我當然要保護好你啊?!?p> 好像有哪里不對,但帕西法爾也不想多思考了,露出最擅長的撲克臉式無意義微笑糊弄過關,也不怕齊序這憨憨腦袋能看破些什么。
終于離開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家,帕西法爾心中卻是喜過于憂。
只是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是很多。
流放地的出口并不固定,所以要確定自己現(xiàn)在的大概位置。流放地帶出來的東西都沒有丟,云海里的水流似乎沒有想象中的大,尤其是那一袋寶石悉數(shù)完好,只是自己顯然不能這樣直接消費出去,要用什么方法把它們變成“貨幣”呢?以及最重要的一點——
帕西法爾瞅了瞅齊序,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我們這種樣子絕對會被看見的人當成變態(tài)的(-ω-;)?!?p> 厚厚的棉衣已經(jīng)不知所蹤,只留下幾片可憐的殘布還盡力地保護主人的體膚。帕西法爾和齊序剛剛死里逃生,現(xiàn)在幾乎是赤身裸體地躺在草地上,身上滿是水珠和濕潤的泥土,還有幾根青草黏在上面,活脫脫兩個山頂洞人降臨世間。
你大爺?shù)降资悄愦鬆?,帕西法爾雖然自身不懼冰龍的烈火,但他的衣物顯然不可能和他一樣鐵骨錚錚。齊序就更別提了,人都差點燒沒了,衣服顯然不會更爭氣。
生活不易,帕西自閉,沒想到才剛獲得自由就遇到了這種無解的難題。
“帕西,”就在帕西法爾呆坐著思考人生時,齊序忽然眉頭一震,悄悄地靠了過來,“有人過來了?!?p> 帕西法爾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超越常人的聽力立刻捕捉到了不遠處的動靜。
有三種腳步聲,沒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律,不是什么六足動物,憑經(jīng)驗判斷應該是三個人類。
“在那邊?!迸廖鞣栔赶蛞粋€方向。
齊序順眼望去,看向遠方,黑色的眼瞳順著輪廓勾勒出一抹淺綠色的花紋,向四周散發(fā)出霧氣一樣不知名的光。
“看到了,帕西,有三個人,”齊序的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最前面是一個女孩,背著一個老人。后面有兩個穿白衣服的人,好像在追人,他們身上有紅色的光圍繞,是魔力,在朝這里過來?!?p> 帕西法爾沉吟了一秒,果斷抓起齊序往溪流里一跳。
“繼續(xù)觀察,不要輕舉妄動?!迸廖鞣栒f完就把齊序按著頭埋進了水面下,自己也長吸一口氣沉了下去。
水下,齊序那不知名的觀察術依舊有效地發(fā)著光。
三個人的追逐并沒有讓帕西法爾等待太久,他們幾乎是呈一條直線地跑到了這里。
如齊序所描述的一樣,一位看起來和齊序差不多大的金色短發(fā)的女孩,正背著一名看起來有七十多歲的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氣喘吁吁地奔跑著。少女身上有不少傷痕,雜亂錯開,像是被利劍之類的東西割開了沒多久,紅色的血跡還在她破舊的衣服上一點點擴散。
而追趕著她的兩名白衣人卻顯得從容不迫,手握著帕西法爾從沒見過的黑色蛇形劍,身著純白色的神職裝,面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追著,兩人步伐一致地勻速前進著,一看就留有余力。
只是眼角發(fā)出和齊序有幾分相似的深紅色光暈。
少女一路逃到了河邊,已經(jīng)是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更令她絕望的是河流的出現(xiàn),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背著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快速游過了。
兩名白衣人似乎也發(fā)覺了這點,步伐不約而同地降了下來,最后在少女身后二十多米的地方停下腳步。
少女也明白了逃跑無用,只得放下背了一路的老人,將他護在身后,和白衣人交涉了起來。
“女孩問白衣人為什么要燒他們的村子,為什么要不分緣由殺人,白衣人不說話?!?p> “女孩開始替老人求情了。”
“白衣人沒有理,他們開始做奇怪的動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空氣中更多的魔力在朝他們聚集過去?!?p> “女孩想逃,不對,她想把老人放到河里?!?p> “白衣人開始動了,他們在靠近,在念著什么新的咒語,我聽不懂,不是魔咒之類的東西,沒有魔力反應?!?p> 齊序在水下緊貼著帕西法爾,努力地描述著岸上的情況。
水流聲很嘈雜,還好帕西法爾尚能分辨出人聲。
但更嘈雜的是帕西法爾心中的聲音。
才一出來就碰到了這種一看就麻煩的事情,帕西法爾也很想一走了之。
要是兩撥人馬互相黑吃黑帕西法爾絕對樂于看戲,但從齊序的話里判斷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而且被屠殺的還是無辜的人。
帕西法爾真的不想管閑事,因為太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和數(shù)不清的后續(xù)事件,更何況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也很未知,這和帕西法爾的生存規(guī)則相悖。
但是——
自己千辛萬苦地從流放地出來,并不是為了躲開所有麻煩事。
僅僅是因為對自己缺少好處就要對近在眼前的悲劇視而不見,這樣的生活不是比流放地的日子還要不如嗎?
這不是帕西法爾追求的生活,而是他一直想逃離的那種“生存”。
并不是為了正義這種虛無縹緲的抽象話題,只是因為這種行動方式,本身就是帕西法爾這個“人”的一部分。
從這里就開始退卻的話,那就跟從沒走出過流放地一個樣了。
帕西法爾悄悄地伸出手從岸邊扣下一塊泥土拼命搓在手上,蓋住了兩個印記,并向齊序打了一個手勢。
齊序點點頭,那個手勢他看了快二十年了。
準備上了。
河岸上,筋疲力盡的少女雙手合十,還在苦苦哀求著面前的兩人放過老人,她聲嘶力竭地哭訴著,聽起來已經(jīng)快把喉嚨喊破了,但白衣人依舊不動如山。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至少,請放過爺爺……”
白衣人終于來到了女孩的正前方,嘴里念念不停的話語終于結束,手中的蛇形劍鍍上了一層紅色的光暈,舉過頭頂,正欲揮下。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決意,準備將老人放入河中,賭最后一把,老人能不能游過去,而最終能否逃掉,就不是她能看到的了。
“爺爺,快逃——”
少女慘叫著,結果身后平靜的河面忽然發(fā)出兩聲驚人的巨響,水流激射,水花飛濺,直接把力竭的少女拍到了地上,但也傷到了白衣人的眼睛,兩人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幾步,下意識地擦拭起眼睛。
少女費力地抬起眼皮,看到兩個似乎是人的東西從半空落下。
“這可比冰原狼容易得手多了。”
其中一個身影輕笑著說道,動作卻絲毫不慢,少女還什么都沒看到,一個白衣人的脖頸就已經(jīng)被一把匕首抵住了。
“我覺得你還是別亂動比較明智。”帕西法爾說著,臉上帶著瘆人的假笑。
另一邊的戰(zhàn)斗也沒有什么懸念。
另一個白衣人剛想做出什么行動就被從地面破土而出的樹枝直接包成了粽子,整個人都被裹進了樹枝編成的球里。
“威力似乎變大了?!迸廖鞣柕嗔恐?,齊序在流放地時絕對放不出這樣規(guī)模的魔法。
齊序似乎也被自己嚇到了。
同樣的招式,在外界發(fā)動時和流放地完全不是一種威力。
“這就是魔力濃度的不同嗎?”
帕西法爾才剛剛開始思考,就聽見“樹球”里發(fā)出陣陣令人不安的聲音。
帕西法爾一驚,卻發(fā)現(xiàn)自己抓住的白衣人也沒有乖乖聽話,而是徑直一步踏前,脖子深深插入了自己的匕首之中。
四目相對,帕西法爾看到白衣人雙目充血,面目猙獰決然,瞳孔中沒有一絲人的神采。
這個人不正常。
帕西法爾剛這么想到,卻見眼前的白衣人莫名一笑,仰天大吼一聲竟憑空燃燒了起來,身體化為火焰的燃料,一個熊抱死死抱住了帕西法爾,勢要同歸于盡。
與此同時樹球也忽然燃起了大火。
“改變計劃,小序,不抓活口了!”
齊序聞言,毫不猶豫雙手一拍,從地面鉆出幾根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一人粗的樹枝,動作神似毒蝎之尾,徑直插入了樹球之中,只聽見里面?zhèn)鞒鲆宦晳K叫便再沒了動靜。。
“神佑……吾等……”白衣人的喉嚨已經(jīng)被匕首插穿,汩汩地冒著血泡,但聲音中卻透露出真誠的狂喜,“天意……不可……違背……”
少女失聲尖叫起來,似乎已經(jīng)看到帕西法爾將燃盡的軀體。
“你們的神看起來不太想傷害我啊——”
在白衣人回光返照的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帕西法爾還是那副虛假的微笑表情,衣衫盡毀卻毫發(fā)無傷的右手狠狠地抓住了白衣人的臉,將他一點點推離了自己。
“是你們的神讓你們做這種事的嗎?看起來不過如此?!?p> 四目相對,白衣人尚在彌留之際,燒壞的大腦卻已經(jīng)看不懂這個少年的眼神了。
“如果你們的神只是喜歡隨意屠殺的話,”帕西法爾笑著,右手卻在逐漸用力,“那就請原諒我,充當一會兒忤逆天意的小人物了。請放心,真的就一小會兒?!?p> 這是白衣人今生聽到的最后一句人話。
然后便是自己頭骨不斷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