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高臺、荒誕、大禮
嘰喳鳥叫與啾啾獸鳴同時響起,一時不止,十分激烈。
樹杈的夾角,有鳥窩筑在其中,一雙黑羽紅額的小鳥護立在鳥窩邊緣,旁邊樹枝趴伏了一只小獸,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翹起,兩眼不時偷偷探視鳥窩,賊頭賊腦。
樹下,掉落了一枚鳥蛋,蛋殼碎裂四分,蛋液糊了一地。
雙方似在對峙,僅以叫聲往來交鋒,倒也場面十足,一方盡顯焦急憤怒,一方溢露狡詐狂妄,直到一顆飛石突然穿透枝葉,打中了鳥窩,也打斷了這一切……
鳥窩微微晃動,樹叢間的聲音戛然而止,倏而復起,或振翅或四竄,只剩惶恐。
……
路遠一行正從樹下穿過,他與大個子背負柴薪走在前面,小石頭遠遠地拖沓在后,嘴里嘖嘖出聲,面露惋惜,掌心里還拋著一把石子,忽高忽低。
將石子丟入樹冠的元兇找到了。
不過這個元兇前幾日可沒有這么歡快。那個死了很多人的晚上,也不知何事讓他受了驚嚇,如同失了魂一般,結果就算這樣,還是被尖奴他們趕去挖坑埋尸。
后面的經(jīng)歷肯定更為不堪。從此他就躲著尖奴那一幫人,平日里雖不哭鬧,但也一直擺出一副哀容喪氣的樣子,話都不說。
唯有之前都沒怎么打過交道的路遠,卻能得其信任,與之正常交談,可也問不出緣由。
只是孩子的心思雖然很難摸透,卻很容易引導,畢竟年齡在這里擺著,心性活潑,到森林里轉(zhuǎn)了幾圈,沾到了活氣,臉上慢慢就找回了笑容。
沒過多久,漸漸起了玩心,四處找著法子自顧自地嬉鬧。
不過他比往常懂事了很多,知道路遠與大個子到樹林有事情要辦,也不去打擾。
……
小石頭很有自覺,他躲得遠遠的,路遠與大個子也不用想辦法來遮掩自己的行為,立時放松了好多。他們看起來是在林間拾取柴薪,實際上早就偏出了應走的路徑,偷偷辨識那些隱藏起來的陷阱,不僅要記住位置,還有做好隱蔽的標記。
每種陷阱的特點與大概分布老斧頭都已經(jīng)提點過他們,更何況大個子之前已經(jīng)辨識標記出了許多。
逃走的時間預計在晚上,可每天晚上,都有棍奴會在村邊路口撒下專扎腳底板的三角簽。所以爛泥路是不能走了,而從林中穿過,就不能不小心那些藏在暗處的陷阱。
路遠曾疑惑過,那些活下來的吃土奴為什么既不肯拼命,也不愿逃走。
直到老斧頭給他道明原因,他才明白,因為就算逃出村子,前面還會有陷阱,后面也會有追兵,再加上疲勞、饑餓、寒冷和吃人猛獸這些困阻,最終基本不可能活下來。
而且村子里的“貴人們”在如何追捕逃奴這方面,非常有經(jīng)驗,也很熱衷,甚至當成了一種娛樂方式。右岸有五根立木,每次追回來的逃奴,不管死活都會懸掛其上。死的等風干,活的,等死了以后再風干,時間一久,那些立木被血浸染,早就徹底黑透了。
路遠的運氣很不錯,他是老斧頭所知道的、僅有的一個被綁上去還能活著下來的。
當然老斧頭提起這個也有可能是在委婉地提醒路遠不要忘記救命之恩。
總之,每批吃土奴里,都會有些不認命的試著往外逃,最終變成尸體用來警告其他,結果慢慢地就沒人再敢逃了,剩下的也就越來越能忍受這種破膽茍活的日子了。
……
而老斧頭之所以還是要逃,是因為他要想辦法避禍,雖然沒有和路遠詳細解釋,但看起來是沒有他法可想,僅此一途了。
況且他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連路途中的食物他都提前藏好了,現(xiàn)在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前幾日,當路遠告訴他塢堡中有一個庫房被燒掉后,他就表現(xiàn)得很興奮,因為時機就快到了。
那個庫房積存的都是明年西山家用來交換生活物資的貨物,如今沒了,他們肯定要向四周散出人手重新準備,這樣塢堡里原本就顯得緊張的人手自然更加不夠了,畢竟內(nèi)訌中他們殺了太多自己人。
這個時候逃走,也許連后面的追捕,他們都舍不得派出來。
對老斧頭三人來說這是喜訊,可路遠反而要苦惱,因為他要面對被拆穿的那一刻。
一想到這里,他的頭就止不住地疼。
……
一般情況下,西山家是不允許賤奴踏入林地的,而路遠他們能在這段時間進來,是因為柴薪的用度在上升,西山家比往日需要更多的柴薪。
當然,與人手不足,疏于監(jiān)管也有關系。
柴薪最大的缺口來自河邊那座臨時搭建的高臺。高臺位于右岸,是用原木搭建,分上下兩層,最高點甚至超出了左岸的墻頭,下層懸空,偌大的空間,全部要用來堆積柴薪干木之類的引火物。
在高臺頂端,老白首的遺體已經(jīng)擺放了上去。不出意外的話,今明兩天之內(nèi),遺體就要隨著高臺一起被焚燒。
據(jù)說這是此處葬禮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不知有何寓意。
新任白首西山苛決定,要給前任白首辦一場隆重的哀事,以示尊榮。在路遠聽來就像個笑話,不過活下來的西山家人,都在很認真地對待這件事。
搭建這個高臺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吃土奴,在最近幾天的時間里,田地里一個吃土奴的身影都看不到。
……
而“幾乎”之外的,那些所剩不多的人力,也都被尖奴安排的事情占用完了。
路遠他們在森林中拖了很久,當他們出來的時候,尖奴早已等在林邊村口,臉上盡是煩躁與不耐。
他也不知道主動還是被動的,接下了一份組織人手編織草皮子的活計,目標數(shù)量為肆個……壹佰!
這是尖奴的原話,路遠知道他對這個數(shù)字沒有概念,畢竟他之前甚至都以為這些活是路遠一個人就可以隨隨便便完成的。
路遠花了不少精力才讓他明白肆佰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shù)字,如此才讓他想辦法找來更多的吃土奴。
……
草皮子這東西,路遠終于見到了,有點像他記憶中用來擋雨的蓑衣,并不難編,但在這里確實是用來御寒的。
每到冬季,西山家的吃土奴們也不會添加其他衣物,就靠著這一層草,待在漏風的窩棚里,掙扎求活。
可就算這么個東西,西山家每年都不會照著吃土奴的人數(shù),足量發(fā)放。
所以對吃土奴來說,每個冬季都是一個殘忍的季節(jié),而在西山家眼里,這只是正常的劣汰,畢竟那些年老體弱的,根本沒有資格活下去,繼續(xù)虛耗西山家的吃食。
吃土奴在他們眼里從不是人,更像是牲口或者工具,如果不能維持一定量的產(chǎn)出與消耗比,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路遠雖然不能接受,但這種荒誕的思維方式卻不停地在沖擊他的同理心。
當然,今年會好一點,西山家的庫房被燒了,剩余的那些吃土奴都成了重要的財貨了,需要珍惜了。
……
“為什么這么久?你們這幫賤奴!是不是在偷懶?”尖奴大聲叫罵,就算看見大個子似乎也沒弱掉膽氣。
老斧頭與大個子他們確實失了勢,再也不能在右岸保持原有的那種超脫狀態(tài),不僅活干得多,還沒辦法獨立開灶,飯食緊飽了。
甚至連那些棍奴對他們的態(tài)度也變差了。
“把柴送到搭臺子的地方去,那邊還要,啞巴你再拉幾個人一起去撿!這次抓緊點,沒時間了!”
“遠奴,你個賤奴給我死過來!你不用去,跟我來!”
小石頭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怕尖奴,可又不愿離開,于是縮著身子躲在路遠身后。
“你去給我點一下,現(xiàn)在編好多少草皮子!馬上把數(shù)字給我!我急著要!”
草皮子不難編,路遠大致看了看就能模仿,只是需要的數(shù)量比較大,全靠他一人肯定不行。
尖奴又找來二十多個吃土奴中的老弱,由路遠負責教會?,F(xiàn)在,這些吃土奴每天可以編個三十件左右,感覺在入冬前完成,時間上已是綽綽有余了。
所以那邊已經(jīng)不需要路遠再繼續(xù)待著了,當然他還是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數(shù)數(shù)之類的。
……
同時,左岸。
塢堡的大門打開了,里面的人走了出來,西山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像之前那樣嚴格封鎖內(nèi)外。
幾乎所有西山家的人,無分男女,全都端著恭敬的態(tài)度,穿著干凈整齊的衣服,不茍言笑,有序地排成兩列,魚貫而出。
等人全到了高臺那邊時,一道大喝聲響起。
“大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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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醉夢三百
過了一個月的時間了,書從新手榜上下來了,從此再上榜就不知道是哪個猴年馬月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