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搖出荷田,天上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花農(nóng)就把蓮舟搖到了最近的小碼頭,李珺一手撐著一片大荷葉,一手拎著她的柳籃,踮著腳躲在檐下。
角門邊卻竄進來一只白乎乎的小東西,李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小白鵝。
角門婆子在門的那一邊罵罵咧咧:“你這個作死的老余頭,幾只小鵝都看不住,下雨天還要趕出來做甚!”
另外一個老年男子的聲音陪著小心道:“是老余的不是,是老余的不是。只是我那小鵝?”
婆子又罵:“跑到園子里去了,我們且不能擅自進入,你還想去找,沒得沖撞了貴人,你今兒還要命?”
李珺聽得只字片語,那小鵝已經(jīng)向前跑遠了,李珺便跟在后面追,花農(nóng)蹲在地上整理蓮蓬,喊了聲:“小姐,慢點!”
李珺把柳籃往地上一丟:“煩您幫我送回去?!睆?fù)又往前去追那小鵝。
荷花池的另一頭,臨河有一水榭,水榭西邊就是一個小戲臺,米家養(yǎng)的兩個伶人在上面練功。
男子一邊輕搖折扇一邊饒有興趣地欣賞著。突如其來的細雨也擾了他們的興致,伶人們收了腔,男子搖搖頭正要轉(zhuǎn)身。
后面正好有人走過來。
“世子爺,這是要練功嗎?”
“已經(jīng)下雨了,就不練了。康王那里起了嗎?”男子問道。
“聽說昨個跟那位沈老聊得晚,小的來的時候還沒。”那人撐起傘為男子擋雨。
“嗯,那沈老果然名不虛傳,我同韓相之前疑慮難解之事,他一下就戳中了要處,難怪康王和韓相都極力引薦?!蹦凶佑芍缘馗袊@。
“只是他還是不肯出仕?!蹦请S從惋惜。
“這個不能強求。”男子頓了一下又道:“時辰還早,我四處看看,你不用總跟著了?!?p> “好,那您打把傘?!蹦请S從囑咐。
男子接了油布傘,正不知往何處而去,忽聞一陣花香,于是撐傘循香而去。只見在這樓臺之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荷塘,蒙蒙細雨之中姹紫嫣紅,讓人心曠神怡,頓覺再無紛擾之念。
誰知不遠處的雨幕中,突然聽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只見一只白鵝在前,還有一位青衣少女頂著一片荷葉,正笑著往戲臺下面的水榭跑來。
男子在細雨中不禁自喃:難道是荷花仙子么?
李珺追著小鵝跑得正歡,也顧不得雨打濕了額前的青絲、腳上的鞋襪。荷塘上棧道濕滑,小鵝不小心撲棱一聲自己滑倒,惹得李珺哈哈大笑:“小東西,看你還敢跑!”
那小鵝也像是跑累了,就呆在原地,只等李珺走到它身邊,還圍著李珺哇哇叫了兩圈。
李珺伸手一撈就把這小白鵝逮住了,捧著往前面水榭去躲雨。
雨越下越大,不見變?nèi)?,李珺不禁有些著急。正在無奈之時,從另一邊,一個撐著油布傘的人影越走越近:“姑娘,您果然在這兒,老爺夫人差奴婢來送傘!”
真是瞌睡遇到送枕頭的,原來是綠枝。
“多謝綠枝姐姐!”李珺笑著道。
“這小鵝是怎么回事?小姐身上都弄臟了,趕緊回去換一身吧?!本G枝看著衣衫半濕,還沾著泥垢的李珺道。
“它自己跑進這院子里來的……”
“你認識那養(yǎng)鵝的老人家嗎?”
……
暗黃色的油布傘下主仆兩人說這話漸行漸遠。
少時,男子從另一邊下來,進了剛才的水榭,地上還有那小鵝踩下的腳掌印,還有幾只小巧地足印,深淺相間,但是少女已經(jīng)不見蹤影。
他疑惑地收了傘,透過檐下的雨幕朝那片荷花塘望去:雨中的荷塘里,只有荷葉輕輕搖曳,粉色的荷花,青色的蓮蓬更顯嬌艷。
“是走了嗎?”
……
主廳內(nèi),沈拂、米元、李氏正在聊著家常。
“對了,沈老,”李氏道“我們夫妻二人的提議如何?我們可是真心喜歡珺兒。”
沈拂沉思了一會道:“珺兒自小跟著我們,也沒有享受過父母天倫,有你們這么愛惜她,自然求之不得。”
米氏夫婦歡喜不已,“不瞞,先生,自幼子夭折之后,我們二人都無心朝堂之事,尋得此處,修身養(yǎng)息,整日伴花鳥蟲石,書畫琴樂為友。如今能與沈家,與珺兒認親真是了了心中的憾事?!?p> “老夫知道?!鄙蚍鼽c點頭。
待李珺過來,看到大家都是喜氣洋洋的模樣,不明所以。
“外公幫你認了一雙父母,你可同意?”沈拂先道。
“什么?”這廳里也沒有旁人,李珺已經(jīng)明白了三分。
“珺兒,伯母上回同你開玩笑的話,今日當真問了你外公,他已經(jīng)同意了,你可愿意做我們米家的閨女?”李氏也問道。
李珺本來就很喜歡李氏,米家這些天上下都待她們?nèi)缤依锶艘话?,立刻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于是皆大歡喜,沈拂便讓李珺給米氏夫婦二人行禮、敬茶。
李氏高興之余,又拖著李珺,定要帶她去房里選幾件見面禮。
沈拂還坐在外間飲茶,米元摒退下人,閑聊道:“聽說豫王今年不太好?!?p> 沈拂看了他一眼,只是飲茶不語。
米元又道:“圣上子嗣不豐,想當年先生同孚沅在朝之時還有嬪妃有孕誕子,這些年只有幾位小公主,又都夭折了?!?p> 沈拂放下茶碗:“皇上雖然專寵張妃,但是于朝政、民生不偏不已,是以臣子才能才盡其用,百姓才能安居樂業(yè)。然天月之相,也有忽虧忽盈,帝王家也有煩心事。
“是這么個理?!泵自┬?,而后又壓低聲音道:“只是,萬一豫王也……圣上真的會在親王子嗣之中,另立皇儲嗎?”
沈拂也陷入了沉思。
“這信王府、齊王府都是有子嗣的,只可惜康王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泵自袛?shù)。
“皇儲大事,我等還是不要妄論才好。”沈拂突然目光凌厲。
米元卻無謂:“恩師多慮了,你我反正已經(jīng)遠離朝堂,任圣上選哪個皇子,我們也沾不到他給的功名利祿,就是背后說說而已。
沈拂忽然揚聲問道:“如今信王世子就在府中,你難道沒有心存他入選之心?”
米元頓時臉漲得通紅,說話也有些結(jié)巴:“沒,沒有?!?p> 沈拂又道:“孚沅,亂不讓兇,盛不求功。他謀事有你我能幫者,也是為了讓國家、百姓受益。世子賢明,若眾望所歸入選,他對我們心存善念,你我百年之后或許能得個功臣封號。但是帝王心匿禍福,通鬼神,以一夕動靜,藏天下興亡。所以為師勸你盡人事,聽天命。若皇家得的是別個賢君,或世子帝心異變,我們還是日自東而出西而落,萬事從常已。”
米元聽得認真:“先生是勸孚沅不要和信王世子走得太近?可是這不是康王、韓相從中引薦的嗎?”
沈拂嘆道:“我們已經(jīng)不在朝多年,雖然與王爺?shù)热诉€有些交情,但是福禍本相依,有些事情,也不是遠離朝堂理事,就能避免的?!?p> “是啊?!泵自值馈翱墒?,在孚沅看來信王世子若不能坐上那位子,將來也必定是大趙國將相之才?!?p> 沈拂并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只道:“這話也只是我們私下里說說,你莫要再多嘴了?!?p> “是,學(xué)生知道了?!?p> 兩人遂又復(fù)飲茶,閑噓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