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媺之

62 一根木,少年心

媺之 九月木葉 2288 2020-06-26 10:57:08

  浣花亭里,歐陽燕蹙著眉,看這人指天劃地、好一番唱念做打,愈發(fā)不耐煩起來。

  她剛要吩咐榆錢兒把這幾個礙眼的家伙叉出去,忽聽亭外有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欺辱弱女之事,爾等也配做孔門弟子?”

  只見沿著亭下石路,急匆匆沖過來一個少年書生。

  他個頭不高,寬袖襦巾、皮膚白凈,身形十分瘦弱。

  這一聲喝止還真嚇了這幫人一跳,待看清來人的樣貌,又忿忿氣惱起來,將那少年書生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起來。

  歐陽燕視而不見,她拍拍有些褶皺的裙子,拈了一塊云片糕丟進嘴里,琢磨著孔畫怕是快要回來了,不好叫她撞見這些登徒浪子,還是趁早打發(fā)了得好。

  她正想著,只見那為首一人癟著眼,嗆道:“臭小子,憑你也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尊容?”說著,一把推在書生肩上。

  男子的力道看上去并不大,那書生卻像油葫蘆一般原地打了個轉(zhuǎn)兒,趔趄了幾步,摔倒在亭子欄桿上。

  他掙扎著要站起來,卻只徒勞地抓了一下大紅漆柱,腳下又不穩(wěn),打了兩個磕絆,忽然往后一個倒仰,“撲通”一聲,栽進了亭外的溪水里。

  這一連串的變故直看呆了這群男子。眾人雖知他不中用,卻不想竟不中用到如此地步,不由都哈哈大笑起來。

  正此時,山道上遠遠有一隊衙役巡過。那京兆尹叢鳴也是個有心的,每年春夏,登山賞景的人一多,便會派人沿山路巡邏警戒。

  這幾人互相使個眼色,不欲將事情鬧大,只好你推我擠、打打鬧鬧地?fù)P長而去,留下那書生跌在淺溪里,手腳并用地折騰一通,才艱難地爬了上來。

  他一身長衫濕了一半,濕乎乎裹在身上,粘著幾塊烏糟泥巴,還掛了幾片枯梗爛葉,頭上的襦巾也歪了,好在還有根竹簪子,勉勉強強地插在那發(fā)髻上。

  這書生背過身去整襟理袖,雖然形容狼狽,動作倒不失板眼,并未十分窘迫惱怒,倒引得歐陽燕好奇起來。

  等他轉(zhuǎn)回身,卻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歐陽燕,只溫文依禮地?fù)沃軇莸溃骸疤熳幽_下,這幫登徒子實在放浪,幸而遇到小生,小姐放心,小生斷不會胡亂對人言說此事,以免有傷小姐閨譽。”

  歐陽燕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接著放聲大笑,直笑得擠出了眼淚。幾片春葉隨風(fēng)而落,似是樹上棲鳥被驚了好眠,撲棱棱飛將下來。

  “你……你笑什么?”

  那書生的臉一紅,他也不笨,見人家笑得如此輕松,可見并不需要幫忙,或許家人就在附近,自己莽莽撞來,反倒成了個落湯雞,不由羞惱起來,轉(zhuǎn)身便走,匆忙之中倒還沒忘施了一禮。

  歐陽燕瞧著他一拐一瘸地出了亭子,捉弄之心忽起。

  “哎,呆子,你屁股濕了!”

  那書生腳下一個趔趄,想要跑得更快些,無奈手軟腳軟地,不聽使喚。

  “哎,你這副尊容下得山去,豈不被人說‘有辱斯文’?瞧瞧你屁股上的爛泥,本小姐這里有帕子,借你擦干凈便是!”

  “這……這如何使得?”

  那書生頭也不敢回,漲紅了臉欲分辯,一開口卻聲如蚊蚋:“你……你一個閨秀,張口閉口……股的……”

  歐陽燕使勁兒把耳朵抻過去聽著,半晌聽不清楚,又不耐煩起來,盯著他半個側(cè)臉看了會兒,忽然道:“呆子,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把頭轉(zhuǎn)過來我瞧瞧!”

  書生一呆,愣愣回頭,看了歐陽燕一眼,竟脫口道:“可是歐陽小姐?”

  他急急返回,直直地走到亭邊,又扎扎著手立住腳。

  “小姐可還記得小生?小生與令兄原是同窗。去年元月,小姐隨令兄在大治坊看花燈時,小生有幸見過小姐一面?!?p>  歐陽燕也回想起來了:“哦——是許木頭啊!”

  許木頭,本名許慕,出身原也不俗,乃懷州大姓——許氏的正支。

  幾年前,河北道戰(zhàn)火頻烈,懷州正當(dāng)其沖。

  許氏舉全族之力,欲遷往榆關(guān)一帶避禍,不料在三杏山下又遇到山匪流寇,族人子弟盡皆沖散,死的死傷的傷,所帶金玉財物、珍貴書籍也損失泰半。

  余下的人輾轉(zhuǎn)到了榆關(guān),雖勉力支撐門庭,但家景皆不復(fù)往日。

  許慕幼年失祜,與寡母弟妹相依為命。三杏山遇劫時,母親弟妹又盡皆遇害,剩了他一個人,只得依附一位族叔生活。

  若在往日,不過是添一副碗筷罷了,但自北遷之后,這位族叔家中也不寬裕,多了許慕一個半大小子,飲食起居、讀書進學(xué)處處都要開銷,不免百上加斤,日復(fù)一日,嬸娘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族叔無法,找到族長說明難處,族中商量許久,每家湊了些銀錢,著人將他送上京城求學(xué)。

  說來也巧,這許慕與歐陽鷹原本都是京城鴻文書院的學(xué)生。后來,歐陽鷹考入國子監(jiān),而許慕囿于家境,又無人舉薦,能維持生活和學(xué)業(yè)已是勉強。

  歐陽鷹對許慕倒有幾分佩服推崇,說他“頭腦聰明,詩文皆有好華采,尤善數(shù)易之學(xué),功課十分卓異”。

  不過,許慕在鴻文書院卻是以呆憨的個性出名。

  只因他個頭不高、身形瘦弱,總是一副吃不飽飯的樣子,卻最愛濟人危難、打抱個不平,即使被人戲弄,屢次吃虧上當(dāng),竟也癡性不改,于是人送綽號“許木頭”。

  但歐陽鷹卻說,許慕并非全然呆憨,只是性情純摯謙和、不愛與人計較罷了……

  歐陽燕回過神,正待說話,忽然瞥見許慕神情忸怩,一張臉?biāo)票确讲胚€紅了幾分。

  她心中一動,莫非木頭也能開竅,竟對她有意不成?想到此,不禁仔細(xì)打量起許慕來。

  今年已滿十七歲的許慕,乍看上去,竟比歐陽燕還小一些。

  他臉龐白凈、目光溫和,眉宇間寬正耿直,雖算不上十分俊秀,卻有一種謙謙君子的氣度,只是因自幼失祜、生活困窘,身上少了一分少年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之態(tài)。

  歐陽燕自幼習(xí)武、生性疏闊,從未想過會有被人英雄救美的一天。今日一番遭遇,讓她既覺得稀罕有趣,又有些別樣新奇的滋味。

  她自來是個爽快性子,不過猶豫一瞬,心里便有了計較,存了五分逗弄、五分試探之意,沖口問道:“哎,許木頭,你定親沒有?”

  許慕愕然,騰地一下,臉紅得要滴出血來,嘴里囁嚅著:“小生……哦,小生……這個……”

  歐陽燕上一眼下一眼仔細(xì)打量著,直看得他手足無措。

  她心中好笑:這個許慕,不但是根木頭,還是一汪清水,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歐陽燕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動起腦筋來:

  許慕出身好、為人正派,又有學(xué)問,即便日后沒什么大作為,也不失為女兒家的良配。

  況且,我欲招贅,若非他家道中落,似這般人物,如何能入贅歐陽家,做上門女婿?

  想到這兒,她不免有些煩躁。

  前段時日,有人替孔畫的哥哥提親,若父親果真應(yīng)了這門親事,自己這般性情,哪里做得了高門大戶的宗婦?

  思來想去,歐陽燕愈加覺得,眼前這一人,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人選。

  她禁不住又瞥過去一眼,見許慕還一臉尷尬呆笑地站著,心中暗道:今日,怎生想個法子,把這根傻木頭騙回家去?嘿,有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