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拉著蘇三娘就近到一處小亭中坐下，見她容色晶瑩如玉，目若秋水，皓齒朱唇，面容嬌美更勝兩年前分別之時(shí)，就知道她這兩年的生活定是過的頗為幸福愜意，握著她德手，笑道：“三姐豐姿更勝舊年，看得出羅師兄對你很好?！?p> “怎么？你過的不好？”蘇三娘看著趙杉瘦削的臉盤，倦怠發(fā)灰的眼圈，雙眸中不時(shí)浮動的絲絲縷縷的憂愁，嘆氣說：“一晃快兩年沒見，我就猜著你也早已嫁做人婦，只是當(dāng)真沒想到你會嫁給他?！鄙焓种钢赴哆吷鲜挸F的背影。
“這個(gè)是誰可以料到的？”趙杉嘆著氣，怏怏地垂下了頭。
蘇三娘替她鳴起不平來：“我只是奇怪，以你的性子，在這種我們女兒家最看重的人生大事上，怎會甘愿受人擺布？”
“我的事一時(shí)半刻也說不明白?！壁w杉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但見了姐姐今日這般的颯爽英姿，倒真是有些后悔，那日沒隨著你們一起蕩跡江湖?！?p> 蘇三娘看著她，眼睛中流露出無限的憐愛之色，嘆氣道：“哎，怎么說呢，這各人還是有各人的命數(shù)。就像我跟阿綱哥，經(jīng)歷了那許多的溝溝坎坎，才終在一處。你也該往長遠(yuǎn)處想，看開些。你們兩個(gè)也算是故交舊相識，終究比那素未謀面過的要好些。眼下縱然有些磕磕絆絆，多磨合上些日子彼此總會有感情的?！眲駥?dǎo)趙杉一陣，又問：“阿媽還好嗎？阿雨呢，怎么不見她？”
“阿媽已經(jīng)離世一年多了，阿雨住在館中，平常也難得見她一回?！壁w杉說著，紅了眼眶。
“原來這兩年出了這么多的變故，難為你了?！碧K三娘輕聲柔語安慰著趙杉的喪母之傷，從懷中摸出個(gè)小紅綢包，放到她手里，說：“這是你送我的扳指。阿綱哥看了說是個(gè)上好的物件。我猜定是你的家傳寶貝。這兩年走南闖北騎馬乘船我都帶著，就怕一時(shí)不慎給摔壞了。阿媽不在了，還是你自己收著，當(dāng)個(gè)念想吧?！?p> “嗯。”趙杉不無感激地點(diǎn)點(diǎn)頭，從包里把扳指取出來，在手里撫摸一回，解開領(lǐng)口系在了脖頸上。
蘇三娘見她神色平復(fù)了些，將話題引到當(dāng)前局勢上：“我跟阿綱哥本來是在平南販貨，得了‘大頭羊’張釗的信，說是要來金田投你們，我就催著阿綱哥趕快了結(jié)了生意，跟他們一道來了。你們與清軍交戰(zhàn)多久了？戰(zhàn)事可還順利嗎？”
“我平常都只是在村子內(nèi)外閑著走走轉(zhuǎn)轉(zhuǎn)，對戰(zhàn)事還真知道得不多。實(shí)在是沒想到姐姐跟羅師兄會來。還有那個(gè)‘大頭羊’，他不是一直在大黃江上做那攔截商旅勒索銀錢的勾當(dāng)么怎還會主動來投呢？”趙杉根據(jù)日常在腦海里檢索過的太平軍中的知名人物，沒有張釗的名字，便知這個(gè)“大頭羊”絕非同道中人，也就判定他此來多半多有居心，因而言語中透著明顯的憂慮。
“對那‘大頭羊’的居心我也疑惑得很。但阿綱哥說在天地會中與他做了多年的兄弟，不能平白無故胡亂猜疑?！碧K三娘緊攥著趙杉的手，誠切語道，“不過你放心，那張釗此來若是真存了歹心，我定會說服阿綱哥，要他站在你們這邊的?！?p> “嗯，我先謝過姐姐了?！壁w杉臉上堆積的憂愁一散而盡，拉著她站起來，笑盈盈地說：“那些惱人傷神的事就讓該操心的人去操吧。姐姐先跟我回家去歇歇，我找人去叫阿雨來，我們好好說說話。她若是知道你來了，定是高興得不得了?！?p> 趙杉的憂慮被不幸言中，張釗此來正是為與太平軍隔江相對的清軍統(tǒng)帥向榮所差來刺探軍情的。且在楊秀清與蕭朝貴為其所設(shè)的接風(fēng)宴上，酒后吐真言，一不小心就被楊秀清將實(shí)底套了出來。雙方立時(shí)劍拔弩張，沖突一觸即發(fā)。
正在與趙杉跟黃雨嬌相談甚歡的蘇三娘聞訊，急忙拉著趙杉去看。
二人來到設(shè)宴的廳上，見張釗所帶的百十號人馬，正抽刀拔劍與楊秀清、蕭朝貴一干人對峙。羅大綱在兩邊做著勸解。
趙杉與蘇三娘還沒弄清具體情況，韋昌輝急急忙忙跑來，附在楊秀清耳邊說了幾句話。
楊秀清唰得變了臉色，看看蕭朝貴，又瞧瞧羅大綱。揮手止住廊下正在往廳里沖的太平軍士兵，厲聲對張釗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是朋友便為仇敵。你們既把來意都自己說了，我們也就還念著往日的故交之情，今日權(quán)且放你們一馬。若有下次，迎接爾等的就不是酒筵而只有刀箭了?！毖粤T，揮手對堵在門口的太平軍兵勇說：“讓開條路，放他們走。”
“四哥，二兄的意思是…”韋昌輝急紅了臉，又不敢越過楊秀清直接發(fā)令，只得眼看著張釗等人往外走。
“羅大綱，你也要隨他們而去，做滿清韃子的鷹犬走狗嗎？”蕭朝貴看著猶豫未定抬著腳卻走又不走的羅大綱叫道。
蘇三娘上前，抓住羅大綱的胳膊說：“師父在時(shí)，常教我們要順應(yīng)世道人心，而今滿清朝廷昏庸無道，對內(nèi)荼毒百姓，對外媚洋茍且，已是民心喪盡。萬不可為了眼前的榮華，而拋卻做人處事最基本的氣節(jié)跟良知啊。”
羅大綱長吁口氣，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著張釗的背影高聲喊道：“我羅大綱自今日起脫離天地會，是拜上帝會的人了。希望你們也早日回頭是岸?！?p> 張釗回頭看看他，憤然地跺了跺腳，甩開大步走了。
羅大綱到楊秀清近前，深作了一揖，懇切地說：“小弟自今日起，愿誠心加入貴教，奉敬上帝，請為我們洗禮吧。”
“羅兄等誠心入教，我等自是萬分歡迎。但你們遠(yuǎn)道而來，還是先回下處安歇吧。”楊秀清還了一禮，讓人好生送他們出去了。
韋昌輝湊到他近前，嘴里咝著氣，道：“平白將‘大頭羊’放走，又收了羅大綱他們。二兄那邊如何交代？”
楊秀清道：“我知道二兄討厭天地會中人。但大敵當(dāng)前，正應(yīng)是不計(jì)前嫌聯(lián)手同道中人，共同對敵之時(shí)。天地會中雖有像張釗那等劣行斑斑者，但也不乏如羅大綱這般有骨氣有擔(dān)當(dāng)大義為重的錚錚義士。萬不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平白樹敵啊。”
韋昌輝嘴里咝著氣：“可我回去該怎么向二兄說呀？”
“不用你說。我自去向二兄說明原委，請他開恩便是。”楊秀清打發(fā)走韋昌輝，對蕭朝貴說：“你跟羅大綱交情深，待我好好招待他們吧?！?p> 趙杉回到居所，拿了些生活日用品，去到羅大綱夫妻的住處，給他們使用。彼此正在說話時(shí)，蕭朝貴來了，開口便粗聲粗氣地質(zhì)問起羅大綱為何不早來，偏偏跟心懷不軌的‘大頭羊’一伙又混到了一起。羅大綱嘆口氣，講起了這兩年的經(jīng)歷。
“他們說他們的，姐姐跟我出去，四處看看吧?！壁w杉拉著蘇三娘走出去，在村里四處閑逛。
晚上吃飯時(shí)，見蕭朝貴并未回來，猜度他在羅大綱處未回，就讓蘇三娘與她一起安歇。連帶著黃雨嬌，姐妹三個(gè)同睡一張床同蓋一條大被，說了大半宿的話。
趙杉已有許久沒有敞開心扉，跟人盡情地說說笑笑了。所以，這一夜盡管歇下得晚，卻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