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雨嬌卻不依不饒,纏著趙杉,非要她兌現(xiàn)卻才換書的承諾,且只開出一個條件:馬。
趙杉聽聞韋家新近剛開了兩間牲口鋪,馬匹自是不缺的,又想到韋昌輝之前數次“有求必應”,好似是巴不得她多提要求多開條件。她曉得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但在猜度不透對方意圖的情況下,也只能暫顧眼前。又被黃雨嬌催趕得緊,便就想不若就索性遂了他們兩頭的心思,自己也可好好享玩一番。
如此想著,就向韋昌輝要馬去了。韋昌輝親自把她跟黃雨嬌引到村后的馬棚里,讓她們隨意挑選。
兩人最終都選好了各自中意的馬匹。趙杉選的是一匹性子溫和的栗色小馬,也不急于策馬馳騁,只端坐在馬背上慢慢地走。
“這般烏龜爬似的,有個什么勁?!鄙肀澈髠鱽睃S雨嬌戲謔笑語聲,就見她拉了一匹高大的黑鬃馬出來,向趙杉拋出一句“看我日行百里”,飛身上馬,一抖韁繩,拐上大路,飛馳而去。
趙杉繞著村西頭的谷場上遛了兩圈馬,被頂頭的烈日曬著,頭發(fā)沉眼發(fā)花,便下了馬,牽馬來到谷場對面的的林子中歇涼。
一棵粗高的楊樹下,站著兩個手搖蒲扇言語相爭的人。其中一個是馮云山,另外一個搖著把大蒲扇,一副舍我其誰的模樣。趙杉遠遠地未認出是誰,待走近些看他鼻梁上架著的大橢圓形的銅邊玻璃眼鏡,馬上就笑了:不正是那個馮云山的同牢獄友大近視何震川嘛。
“他這搖頭晃腦的,那眼鏡怎么就沒有掉下來呢?!壁w杉看著何震川,心里涌起一陣好奇。把馬栓了,徑去二人面前。才發(fā)現(xiàn)那眼鏡是用兩根細線系在腦后,故而,他說話搖頭晃腦,那眼鏡依然穩(wěn)穩(wěn)地架在其鼻梁上。
何震川正在向馮云山滔滔不絕大講西洋歷法,見趙杉走過來,氣惱地指著她,道:“你跟馮先生正在說要緊的事情,你個小丫頭過來瞎摻和什么!”
趙杉微微一笑,脫口就把陽歷月份和天數的口訣背了出來:“一三五七八十臘,三十一天用不差。二四六九,三十天,平年二八,閏二九?!?p> 馮、何二人疑伢地看著她,何震川瞇著眼盯著她的臉看了好半晌,恍然道:“你是那日去牢里探監(jiān)的黃……”
“黃云嬌?!壁w杉爽朗的報上姓名。
馮云山驚詫她這么容易就把西洋歷中的月份天數變化給總結出來了,問道:“阿妹口中講的那個閏是如何的閏法?”
這類小兒科的問題自是難不倒趙杉,她又是淡淡一笑,說道:“西洋歷是以地球繞太陽公轉的運動周期而定的歷法,除卻二月,其他月份的日期都是既定的。每四年一閏,每個能整除四的年份就是閏年,譬如今年,一八四八年,二月份就是二十九天?!?p> 何震川點點頭,道:“看來我們二人書于那白布條上的圖案文字,你是大約看懂了?!?p> 趙杉并不想過分顯擺賣弄“前世”所得的學識,便就淺淺一笑,道:“二位所書真是奧妙非常,我也是費了許多日子才有所通解的?!?p> 何震川臉上顯出自得之色,便就不再考她,轉臉對馮云山,說:“舊歷大小月雜亂無章,閏平年也沒有規(guī)律。要定新歷,還是多參考西洋歷為好,既方便實用,又易通易記。且能跟滿清朝廷的胡歷區(qū)分得明明白白?!?p> 馮云山沉吟半晌,說:“西洋歷法雖有諸多好處,但舊歷也并非一無是處。譬如四時耕作春種秋收,就全賴舊歷節(jié)氣而定。所以,這新歷還是得多參照我國國情再細琢磨才好?!?p> 何震川再復要爭,韋昌輝帶著兩個家丁著急忙慌的走來,隔著老遠沖馮云山喊道:“四處尋馮三兄都尋不到,卻是在這里。洪二兄有要事與三兄商議,快跟我走。”說話間,兩三步上前,拉著馮云山就走。把何震川和趙杉撩在當地。
“我們這里商量也是頭等要事……”何震川急得耳赤面紅,幾步追上去,扯住馮云山的袖子,如連珠炮般繼續(xù)講他的歷法高論。
聽馮、何二人講起創(chuàng)立新歷法之事,趙杉有些后悔在平隘山時,沒把他們所寫的那本歷法冊子細細翻來看看。
她知道,太平天國起義建號后,用的天歷就是馮云山在獄中演算出的新歷法。而要充分利用她所知的歷史去應對以后的諸多事件,把握最準確的日期時間是頭等重要的,就想著還得找機會多向馮云山請教一回才好。
清風襲來,吹送過一縷縷沁人心脾的花香,趙杉循著香氣向樹林深處走去。
里面是一排高低錯落開的木棉樹,但已是木棉花凋零之時,枝上不見花朵,只剩一簇簇油光光的綠葉。唯有黯紅色的枯花在樹下堆積著,讓人心中不免平添落紅春泥之慨。待走近了俯身一瞧,才發(fā)覺在那枯花堆中,有數株風姿翩然吐幽含香的粉色蘭花。
趙杉素喜歡蘭花的清雅淡然,恰好房中的海棠枯萎了一棵,就生出了要移植一兩棵蘭花回去栽種的想法。也不管時節(jié)對與不對,就馬上付諸實踐,用樹枝挖起土來。
趙杉在林中專心致意地挖土移花時,韋家上下人等都在為操辦洪父的七十大壽壽誕而忙碌著。
韋昌輝著急找馮云山商議的也正是此事。在當時君臣名分尚未定立的情況下,韋昌輝是主家,洪秀全是客,客隨主便,天經地義。
為洪父慶生這事本應只由他一人做主操辦就好,只因洪秀全私底下跟他提過,要在壽宴上多加一個環(huán)節(jié)。為求穩(wěn)妥,他就不得不去找馮云山相商了。而在那個環(huán)節(jié)中,趙杉已被內定為女主角。
趙杉挖了花叢中長勢最好的兩株蘭草回去,栽在盆中。
服侍徐氏在側的謝晚妹見了,笑著說她這是愛花卻不知時令,移植花草必是在初春,已入盛夏,如何栽植的活呢。
趙杉聽了,也不覺笑自己的疏忽粗莽。卻就每日盡心侍弄,但那兩株蘭草還是一日日的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