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蓬蓬……
幽暗的湖底,一名上身赤裸的青年扎著馬步,正在艱難地往前走。
他雙臂像兩條短棍,在身前舞開,組成一堵嚴密的墻壁。
湖水是不是泛起一道箭矢般的暗流,速度之快,幾乎已經(jīng)超過肉眼能捕捉的極限。
然而陸寧漆黑如鐵的拳頭如同裝了吸鐵,每次都能精準擊中快若鬼魅的目標。
二十丈!
這是陸寧一晚上的成績。
踏入第二十一丈時,三條飛刀魚同時飛來,第一第二條分別被陸寧左右拳擋開,第三條卻重重插入他左肩之內(nèi)。
劇痛襲來,陸寧的專注力終于出現(xiàn)一絲松懈。同時,很快又有三條飛刀魚飛來,噗噗悶響中,左腿右臂中招。
隨手撈起四條撞暈的飛刀魚,陸寧腳掌一蹬,浮出了水面。
“沒受傷吧?”鐵鈴早在湖邊等著。
“怎么樣?你的壁拳有沒有用?”滕墟譽忙問道。
陸寧將四條飛刀魚扔在草地上,抹掉額頭上的水漬,喘著粗氣道:“二十丈內(nèi)的飛刀魚,已經(jīng)沾不了我身,再試試看,不急著下結(jié)論?!?p> 不多時,鐵鈴已經(jīng)將飛刀魚烤好。
陸寧忙活了大半夜,已經(jīng)很餓了,抓起一條一大口咬下,登時汁水四溢,口頰生香。同時一股熱流緩緩流下胃部,散入四肢百骸,令人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不覺有些奇怪,問鐵鈴:“有沒有感覺這魚有點奇怪?”
“奇怪?”鐵鈴看了看手里的銀魚,眨巴著疑惑的大眼睛?!巴贸缘模瑳]什么怪味?!?p> “吃完挺暖和的,估計有什么增補的功效吧?!彪孀u狼吞虎咽,兩三口便將一條銀魚吃完。
修士外出,平時都以辟谷丹果腹,因此倒不指望靠著銀魚維持生存。但滕墟譽食髓知味,望著陸寧手里的半條殘魚,居然沒忍住……咽了口唾沫。
“想屁吃呢!”鐵鈴瞪了他一眼?!瓣懶置盍税胩?,讓他吃完?!?p> 陸寧促狹之心大起,將銀魚舉在滕墟譽面前,嗷嗚一大口,極端享受地微瞇雙眼,悠悠嘆道:“人間美味,不僅好吃,吃完還渾身有勁,腦袋倍兒清楚?!?p> 滕墟譽氣得恨不得自己下水去抓,但想到那銀魚來去如魅,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什么嘛,鐵鈴妹妹怎么可以這等偏心?!彪孀u操著哭腔道。
鐵鈴沒有理會滕墟譽鬧情緒,腦子里轉(zhuǎn)了一下陸寧的話,猛地眼前一亮:“飛刀魚對煉體士有增補的奇效?”
“應(yīng)該是的?!标憣幊林橖c點頭?!拔疑踔翍岩?,第二關(guān)是秘地主人給煉體士的考驗?!?p> 說著渾身氣血激蕩,兩枚拳頭顏色變幻,化作漆黑之色。同時緩緩向上蔓延,一直到手肘處才后勁不足似的,停頓下來。
“這是圓融之境?!彪孀u幽幽地道,見鐵鈴好奇地看著自己,心花怒放,表現(xiàn)欲涌上心頭?!皠e這么看著我,我又沒瞎說。這是煉體士的圓融之境,陸寧想要進階青銅,必須要達到圓融境才行。”
“這圓融境是什么?我的功法里并未提到?!标憣幇櫭紗柕馈?p> “像你練功,可能黑鐵初期練手臂,中期練腳,后期練軀干。雖然都練到了,但三處地方的藥性各司其職,各為其政,并沒有融會貫通。譬如煉骨士,圓融之境,便是藥力完全吸收,全身骨骼品質(zhì)都達到巔峰,這一狀態(tài)的稱呼。不達到圓融境,沖擊青銅煉鐵基本不會成功的。”
“這就是煉體中的半神境界咯?!辫F鈴道。
“可以這么說吧?!彪孀u聳聳肩。
“或許進入黑鐵半神,這第二關(guān)便能過去?!辫F鈴猜測道。
陸寧大概能理解滕墟譽的意思,黑鐵后期是五指,半神是握而成拳。理論上來說,應(yīng)該會給自己的實力帶來一部分提升。
想通了這一節(jié),陸寧再下水,便是有的放矢,不再只用壁拳,鋼鞭鐵膝、擒龍手輪番使出,拿飛刀魚當磨刀石,磨煉自己對三套技戰(zhàn)法的熟悉程度。
漸漸地雙臂雙腿在陸寧氣血激蕩之時,都變?yōu)樾谥?。陸寧的腳步,也終于踏入第五十丈,超過了一半的路程。
正在這時,陸寧上身微顫,幻化出八條手臂,砸暈八條飛刀魚,接著眼前紅光一閃。
嗡!
眼前一黑,臉龐似乎被一只鐵錘重重砸中,頸椎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吱聲。
視線恢復(fù),旁邊水中漂浮著一條紅色飛刀魚,體積比普通飛刀魚大了將近一倍。陸寧回過神來的同時,它尾巴輕顫,似乎就要蘇醒過來。
陸寧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撈住,往岸上游去。
“你臉怎么腫這么大?”滕墟譽抬起頭愕然道。
陸寧摸了摸左頰,果然腫成了包子。沒有理會這么多,等鐵鈴幫自己貼上木符,將紅魚往地上一扔:“這后半程果然有貓膩,出現(xiàn)了這種紅魚。速度力道強了接近一倍,”
“這玩意比普通飛刀魚大了這么多?!彪孀u將拿在手里比了比,接著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估計味道也要更為鮮美。”
迎接他的,是兩對鄙視的白眼。
“陸兄,實在過不去的話,不必勉強,命比成就化神重要?!辫F鈴怔怔地看著紅魚,默然半晌,終于嘆了口氣,神情沮喪。
他記得每次陸寧自水底出來,渾身淤傷,被傷口的陰勁折磨得汗如雨下,渾身發(fā)抖。自己則在旁束手無策,心疼之下,也難免自責(zé)于自己的無能。
“還不到認輸?shù)臅r候?!标憣幮χ鴶[擺手?!皼r且我也不是輕易認輸?shù)男愿瘛!?p> “這話說的,才是條漢子。”滕墟譽豎起大拇指。
迎接他的,還是兩對鄙視的白眼。
三人帶的辟谷丸不算充裕,好在有飛刀魚彌補消耗。三人中只有陸寧每日消耗巨大,鐵鈴與滕墟譽則日常打坐,參悟道法,新陳代謝極慢。
因此在小湖邊呆了五年,三人小隊依舊沒有彈盡糧絕。
這天,幽暗的湖底,湖水平靜,但尖利的冷流猶如暴雨,咻咻咻無窮無盡地沖向陸寧。
陸寧穩(wěn)扎馬步,身前如同幻化出十二條手臂,捕風(fēng)捉影般將同時襲來的十二條紅魚震暈在壁拳前。
接著他身子一縱,鉆進面前閃爍著白光的洞穴。
甬道只有七八丈長,僅容一人出入,到了這里,風(fēng)平浪靜,再無一條飛刀魚的蹤跡。
穿過甬道,豁然開朗,眼前是一眼小池塘,目光隨意一掃便能將整個池塘底部看個清清楚楚。
令陸寧頭皮發(fā)麻、手腳冰冷的是,這一方不足半里寬的池塘里,竟擠了數(shù)百上千條飛刀魚。紅的白的,應(yīng)有盡有。
當當當當當……
感覺到飛刀魚觸碰自己,陸寧連忙縱身一躍,身軀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落在旁邊草地之上。
這是一處幽暗的地底洞窟,頭頂月光石光芒柔和,灑在草地上。在這么光線昏暗的地方,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么茂盛的草地才是。
不過,這里靈氣是真的濃郁,幾乎要凝成水滴。
陸寧腳下這種池塘,附近還有五處。不時有飛刀魚從這一處跳到另一處。飛行的途中嘴巴叼住一顆果子后才落水——草地上長滿蒲公英高低的灌木,枝頭掛滿綠色果子。
陸寧摘下一顆,輕輕咬了一口,汁水飽滿,但味道苦澀。
北面三十丈外,一堵墻壁上,陸寧終于看到自己要找的東西——一扇金光閃閃的金漆大門鑲嵌在山壁上。光潔的門上掛著一把銅鎖,底座被熏得焦黑。
底座之下放著一盞破油燈,燈芯燃著一點外焰橙紅、內(nèi)焰湛藍的火苗,有一茬沒一茬地燎著銅鎖。
即使隔著三十丈,陸寧也能隱約感覺到火焰上的恐怖高溫,絕對能銷金熔鐵。
陸寧沒有急著過去查看,這地方怪得邪門,說不定有什么致命的機關(guān),還是不要魯莽行動。見石壁旁有幾塊大石,于是抱起一塊,重新進入池塘,將其放在洞口,堵住飛刀魚進入小湖的道路,隨后回到岸上。
鐵鈴與滕墟譽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得知六年苦等,終于如愿以償,仍然喜不自禁。三人進入洞底,開頭鐵鈴與滕墟譽還有戒備之心,等過了半程,依舊不見一只飛刀魚,這才徹底放心。
上了岸,三人聚集在金門前。
鐵鈴查看了半晌,臉上神色半喜半憂。
“什么情況?”滕墟譽性子急,連忙問。
“好消息是這第三關(guān)跟師父的猜測幾無誤差?!辫F鈴坐在地上,左手伸向燈焰,做出烤火的姿勢?!皦南⑹俏覀兛峙碌贸鋈ヒ惶嗽倩貋?。要過這第三關(guān),必須等燈焰燒斷銅鎖才行?!?p> 陸寧仔細看了看銅鎖,底座雖然焦黑,但實際熔斷了半寸不到。
“這燈焰只怕燒了很多年,才燒了這么點。”陸寧道。
“所以干等,絕對不行的。師父說,只有五陽山延時道人的八風(fēng)扇才可以增強火力,可能讓這紫庸橙火在短時間內(nèi)燒斷銅鎖?!?p> “咱們真不容易,還得出去再回來,遭兩遍罪?!彪孀u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道。
“要是覺得累,你下次可以不用來了。你的那份寶物,我會親手送過來的?!辫F鈴道。
“不累不累?!彪孀u驚得跳起來。這幾年跟鐵鈴朝夕相處,已是他這輩子最為快活的時光,能繼續(xù)跟鐵鈴在一起,就算讓他送命都可以。
鐵鈴站起身,在附近仔細搜尋了半天,除了幾顆飛刀魚吃的果子,再無其它收獲。
失望之下,三人也沒耐心多呆,直接下水,回到了小湖。
陸寧護送兩人安全上岸后,又回到湖底,將石頭搬開,讓飛刀魚能自由進出小湖,這才動身離開,往紫酒林而去。
……
留京,御書房。
“.…..陛下,這便是三人今天在小湖前發(fā)生的事?!笔紫瘋餍盘O(jiān)撅著屁股,尖聲稟道。
“不用懷疑,這三個人肯定破了第二關(guān),進到第三關(guān)前了。”古晉國王雷?;笾鴷?,掃了掃桌上的灰塵道。
“奴才疑惑,既然已經(jīng)到第三關(guān)前,還沒破關(guān)成功,為何這么快就離開?看樣子他們不像知難而退的人。”傳信太監(jiān)疑惑道。
“安排下去,我要微服出訪一段時間?!焙苊黠@,雷澹基沒有跟面前這個奴才解釋的沖動。
“陛下何往?”
“五陽山?!崩族;拥魰?,起身走到床前,下午的明媚陽光將他身子切成兩半。
一半明媚一半幽暗。
“三百年的屈辱與怨恨,或許是時候來個了結(jié)了?!?p> 幽幽的吐氣聲噴在薄如蟬翼的窗紙上,奇異地將所有低語一吸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