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瀛半天不說話,像是很嚴峻地看著她,忽而大笑了起來,說:“念兒的言行舉止絕非尋常人,得汝,吾之幸也?!?p> 他說:“我一手下敗將的殘留的余黨卷土重來。雖然他的兵馬不足,但我軍現(xiàn)在剛結(jié)束戰(zhàn)事不久,人困馬乏,是戰(zhàn)還是不戰(zhàn)?”
她略加思索,答道:“我軍剛?cè)?,士氣高漲,當乘勝追擊。我知道皇上你殺伐果斷,功在千秋,志向決不止于此?!?p> 他摟緊了她,仰天大笑:“念兒,吾知己也?!?p> 她隨同他作戰(zhàn),他帶她去了戰(zhàn)場。
她看著所有堅毅勇猛的士兵,想到他們在陳國肆意掠奪,燒殺搶掠的過往,她只覺得血腥味涌上喉嚨。
她剛剛為取得他的好感而得意,剛剛覺得自己對于陳國還有些價值??墒乾F(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他所謂的手下敗將的余黨正是自己當初趁亂逃走的二哥時,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禍害。
與此同時,她又想到那個晚上,他從她的房間離開,她抱著衣服,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的全身都在抖,他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以為她害怕,他握緊她的手。她本能地抵觸,又不得不安靜下來,看著前方的陳國戰(zhàn)士,看著陳國的戰(zhàn)旗,看著一群赴死的她的國人。
她在停戰(zhàn)之時,趁旁人不注意,一路跑到敵營,為已被打得潰不成軍的二哥鑄拓設(shè)計脫身。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鑄拓哥哥已經(jīng)不再相信她了。
她看到他穿著戰(zhàn)甲,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冷漠,他聽了她的計劃,沒有多說什么,沒有問候,看她的眼神像一個陌生的人,這如此的令她不安。
宇文瀛已經(jīng)趕來,他站在一側(cè),他二人站在另一側(cè)。鑄拓聲稱如果他不退兵,他就會讓她死。
她感受到了此時風吹過的刺骨,感受到了她的二哥的絕望與拼死一搏的決意,也感受到了在戰(zhàn)場上,什么親情,什么顧及都是微乎其微的東西,一文不值。
宇文瀛的面色冷冷的,只有一個國君的氣勢,沒有擔憂。他揮起了手,鑄拓很緊張,他已經(jīng)輸怕了。
他說:“你敢讓他們上前一步,我就一劍殺了她?!?p> 他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知道她的鑄拓哥哥已經(jīng)不再是在演戲,他已經(jīng)刺傷了她。同時,她知道宇文瀛根本不會顧及她。
出人意料的是,他揮手讓眾人退下,她回到了他的身邊,她的鑄拓哥哥也逃走了。令她心痛的是,從小疼愛自己的鑄拓哥哥對她說:“你在敵人的床榻上承歡,你不配做我的妹妹,不配為我陳國公主?!?p> 然后他舉劍對著她,如果不是宇文瀛及時地阻止,她就一定會被他毫不留情地殺了。
此時,原野上的風聲格外悲涼,呼嘯著挾裹著塵土,鉆進衣服里,如同悲壯的戰(zhàn)歌,幽幽響起。
她靠著在他的身上,雖然盔甲那般堅硬,雖然她沒有覺得有多少溫暖,但是她是這般的踏實。
他護著她的頭,如同護著自己的生命,她感覺到了他的呼吸,炙熱而真實。
因為感動,她的意志不再堅定,她開始懷疑自己,懷疑她現(xiàn)在做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她很快地迷失了自己。
一旦心動,再理智的人也會很快地變得愚蠢。
回宮后,她聽到驪妃病重的消息。她去探望時,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她的臉上不但蒼白,更多的是對世事的無力與失望。
驪妃原來是陳國的長公主。她在幼年時,就聽說長公主因為拒婚跳崖而死的故事。這件事,一度成為宮中的傳奇,她也成為一眾女子崇敬的對象。沒有想到,她拒婚是為了他,所謂的跳崖而死,也只是一個維護皇室尊嚴的幌子。
驪妃對她說:“我一開始也像你一樣,相信真情的可貴,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錯的,一切都是陰謀?!?p> 她終是死在了她的面前,可是張念竹還不懂她的話。
她很快懷了皇子,被封為貴妃。女人自從有了孩子,都會變得安恬,溫和許多,她把復(fù)仇的心深埋在了心底,并且加了一把鎖,封為禁忌之區(qū)。
她開始安穩(wěn)度日,他們二人同賞景,同玩樂,切磋字畫,撫琴鼓樂,一切似乎都恰到好處。
九年后,這一切平靜的生活被終結(jié)掉,畫上了一個句號。如同這紛繁復(fù)雜的天下,一切安樂的背后都隱藏著不安分的躁動。如同這世間萬物,在你剛想要迎合這個世界,順從它的安排時,它偏偏要生出一些波瀾,好似在為這生活增加一些調(diào)味劑。
在宇文勖八歲時,這一天似乎是平常不過的一天,她在為他慶生。
她遠遠地看到了他,她手中的杯子差點掉落在了地上。
湘王說:“貴妃,過了那么多年的安逸的生活,你還記得你的使命吧?,F(xiàn)在,需要你的時刻到了?!?p> 張念竹并不愿意重提舊事,況且她有八歲的孩子,一旦失敗,自己倒無所謂,但她的孩子必定會受到牽連,于是她說:“我覺得我?guī)筒涣四闶裁础!?p> 他諷刺地笑著說:“你現(xiàn)在倒拿出貴妃的架子來了,當初你哀求我送你進宮,說你一心只為復(fù)仇的話你都忘了?就算你忘了你的國因誰而破,哥哥姐姐因誰而死,你的父親因誰至今仍身陷囹圄,你總該記得你二皇子鑄拓吧。我告訴你,他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你以為他為了你放了他,但真相是,你二哥鑄拓剛逃出不遠,就被他放箭射死了?!?p> 她說不出她此時的感受,她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反駁他什么。她一直都相信這世間尚有溫情,相信帝王之愛,可是她也分不清楚,他的心中到底是不是只有利益,只有權(quán)位。
如果他不是一個利益至上,冷酷無情的人,他為什么騙取驪妃的信任,對她表面的敷衍,實則是為了套取陳國的內(nèi)幕,從而將陳國一舉攻破呢?他又為什么娶了上官家的女兒,鞏固他的權(quán)勢,防止皇宮貴族的勢力坐大。
他本來就是一個國君,一個目光在社稷,在權(quán)柄之上的人,而不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