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煙家旁鑲嵌著一個由爺爺打造的小型倉庫，本來是用放置爺爺?shù)摹皩氊悺?，不知從何時開始也就成了阿煙家各類土狗的定居點。
阿煙收養(yǎng)的第一條狗不知道是爺爺從哪戶人家過戶來的，見它的第一面就很是歡喜。這狗的毛發(fā)黑白相間，一看就和村里其它狗不一樣，最讓阿煙喜歡的是它很聽話，排便都會自己找?guī)?，于是高興之余便賦予了它俗名“小黑”。小黑長得很快，不到幾個月就會爬樓登床坐沙發(fā)了，這倒沒什么，就是這狗老愛掉毛，又不愛洗澡，總是把阿媽打掃嶄新的二樓臥室和客廳搞得烏煙瘴氣，阿煙覺得無事，但這倒增加了阿媽的怨氣。隨著怨氣的與日俱增，阿媽便跑到爺爺那里曝光小黑的種種丑事，爺爺聽不得婦道人家的碎碎念，于是就在阿媽的嘴炮下給小黑綁了禁足鏈，在倉庫里給小黑判了無期徒刑。
阿煙得知此事，心里竟毫無波浪，倒覺得理所當然，畢竟小黑的確給家里添了很多麻煩。阿煙偶爾得空就會去探視小黑，給它帶些骨頭和飯菜。每當家里其他人送飯來時，小黑總是不留情面地對著他們狂吠，但看見阿煙過來，小黑總會欣喜的圍著阿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叫，眼里閃爍著光，望著她，不斷嗅著阿煙，感覺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阿煙盼來了。但阿煙只會在倉庫里做短暫的停留，因為這里味道太刺鼻了，到處是狗的排泄物，還有爺爺珍藏已久的農(nóng)家肥，久而久之在這些味道的驅(qū)使下，阿煙減少了探視的次數(shù)。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阿煙忽然想起什么，她匆匆跑到爺爺那兒，焦急的詢問道：“爺爺，這些日子有給小黑送飯嗎？”，此時爺爺正在后院忙著耕種，心里只管這小菜小秧生長發(fā)育，哪里有空理會“牢”里的狗，本就忙的爺爺也聽不得阿煙的碎碎叨叨，便瞪大那滿是皺紋的眼睛吼道：“什么小黑的，你自己不會看??！”，阿煙被爺爺突然增加的氣勢震住了，看在這兒不討好，便灰頭土臉地逃去倉庫那兒。
一踏進這滿是污濁之氣的地方，阿煙便愣住了，只見小黑無力的趴在地上，眼睛里泛著暗淡的光，失去了往日的生氣，身上滿是歲月留下的污垢，連蒼蠅也懶得圍著它轉(zhuǎn)，也不見它健步如飛似前一樣跑來聞阿煙了?；蛟S是過于內(nèi)疚，見著小黑如此瘦弱的樣子，于是阿煙拿了飯桌上的油炸雞腿放于它的破碗中給它增加伙食，但小黑并沒有想吃的欲望，阿煙以為是雞腿不夠香，便用手拿起雞腿放置于小黑的鼻子旁，就在此時，說時遲那時快，小黑忽然張大了嘴巴猛地一口咬住了雞腿，這一咬還把阿煙的手指頭咬到了，處于這種突發(fā)形勢下，阿煙也是突發(fā)的眼疾手快，一個縮手一個踉蹌一屁股便栽倒在了地上，驚慌一抬頭，只見小黑咧著嘴，露出嚇人的尖牙沖著阿煙狂吠，得虧有狗鏈拴著，不然阿煙就有小命不保的可能，第一次見著小黑這般兇狠模樣，再加上差點兒不保的手指頭和屁股的疼痛，阿煙著實被嚇的不輕，便放聲大哭起來。
倉庫里的吵鬧聲引來了阿媽，阿媽一路奔來，看見阿煙摔倒在地上舉著這手指頭大哭，再見小黑無理的狂叫，阿媽一下內(nèi)心著急不安起來，一把抱起阿煙朝著菜園急忙跑去，略帶怒氣喊道：“阿煙她爺，你瞧你養(yǎng)的好狗，把阿煙咬成這個樣子，要是手指頭被咬斷了怎么辦，你讓我怎么辦哪～～”，說著說著，阿媽語氣里便滿是哭腔。爺爺也被阿媽這陣勢嚇著了，拎起鋤頭就沖著倉庫跑去，對著小黑一頓亂打。此時正在處理傷口的阿煙只聽見倉庫里傳來陣陣凄慘的狗叫聲，現(xiàn)在她的內(nèi)心還沉浸在小黑突變的模樣里頭，其實阿煙的手指頭傷的很輕，輕到手上只有牙印而已，并未見傷口，可能是被嚇著了才那么放聲大哭吧。自此阿煙時至今日仍未從被咬的陰影中走出，也從此便得了見狗怕的病。
但小黑為何會有這般變化呢？可能本是活潑好動的小狗在這個偌大的倉庫牢籠中逐漸磨去了天性，沒人探望，但每天期盼，又次次失望，性情自然而然就大變了。想到這兒阿煙內(nèi)心有點兒對不起小黑了，畢竟也跟隨自己多時，也是自己以前難得的玩伴，于是便囑托了奶奶，讓她幫忙打開了數(shù)月來束縛著它自由的狗鏈，“走吧，別在這兒待了。”，阿煙在遠處望著小黑離去的背影輕聲道。小黑似乎也聽到什么，在離別之時竟抬頭望了阿煙一眼，之后便一瘸一拐地朝著外面的世界走去，此去，便是一去不復返，留下的身影不似以往那樣年輕活潑，仿佛老者一般朝著它日思夜想的天地緩緩走去，那天正式黃昏時分。
再次得到小黑消息時正是多日后的傍晚，阿煙正坐在家門口等阿爸回來吃飯，那天夜暗得晚，阿爸也很晚回來，回來時手里提了一條咸魚，說是朋友從沿海地區(qū)買的干貨，因為數(shù)量多便順手送了阿爸一條。歸來的阿爸不停地咧著嘴笑，像是淘到什么寶貝似的，黝黑的臉也被笑得通紅。咸魚很快就被阿媽下鍋煮了，蔥姜蒜爆炒，料酒醬油白糖調(diào)味，頓時香氣飄滿了整個屋子，聞著誘人得香味，阿爸更加開心了，于是順勢掏了5塊錢給阿煙，讓她去河邊的小賣部提兩瓶啤酒回來喝。有酒喝有菜配的阿爸倒是開心不少，但買酒的阿煙也是饑腸轆轆，這讓她心里著實不爽起來，但是面對剩余的一塊錢跑腿費，阿煙還是二話不說就提著水桶去買酒了。阿爸喝的啤酒是玻璃瓶裝的，除去酒的本身重量，光提玻璃瓶就已經(jīng)讓阿煙累的夠嗆了，所幸還有一塊錢支撐著。
歸來的阿煙走走停停，這買酒太辛苦了，便在離家不遠的柿子樹下歇息了一會兒，這柿子樹正是枝繁葉茂之季，再加上有些年紀了，便引得不少飯后阿公阿婆來這里乘涼消食，不一會兒，這里就變成了村里的“八卦爐”，大到國家大事，小到雞毛蒜皮，雜七雜八，可謂是暢所欲言。歇夠了，也聽夠了的阿煙正準備離開之際，迎面走來一個胖墩墩的白發(fā)阿婆，這阿婆手搖蒲扇，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像是見著了什么喜事一般，只見這阿婆正好落座于阿煙起來的地方。阿婆自來熟，老頭老太堆里見著阿煙這樣的小年輕便主動搭訕起來，“呦～，這不是云家姑娘嗎，咋滴，又給你阿爸買酒啦，真乖，這小身板真有力氣……”，見著長輩搭話，雖說不認識，但阿煙也就不敢擅自離開了，于是撂下水桶，靜靜地聽著這胖阿婆的家長里短，心想只能苦了在家等酒的阿爸了，畢竟不可在這個八卦爐里落下“不禮貌”的罪名。
“聽說你家的狗死了！”白發(fā)阿婆盯著阿煙道，“什么？什么時候的事？你大概看錯了吧，村里這么多只狗”，阿煙表示震驚，“你家那瘸腿狗誰不知道，每天路過你家就沖我叫，早記住它了，就前些日子吧，看它一瘸一拐從你家走了以后就跑去村口牌坊那里和別的狗打架，被一群狗打到田里去了，這田離路面起碼一層樓高，不得摔死。”，旁邊一位阿婆也搭話道：“是啊，我也看到了，動靜蠻大的，我路過的時候差點兒沒被嚇死?！保@倆阿婆似乎從小黑斗毆事件里找到了共同話題，不一會兒便聊到了一塊，這倒是讓阿煙從中抽身而出，不過她還想問些事情經(jīng)過，畢竟她還是有些不感相信，她認為小黑在家戰(zhàn)斗力不弱的，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奈何這倆阿婆話題過密，阿煙也難見縫插針，于是一頭霧水回家了。
一回家，便被阿爸訓了一通，“讓你買酒，你跑哪里去了，天都這么晚了，一個人在外面溜達，菜都涼得不好下酒了?！痹捳Z里充滿怒氣和飯菜難以下酒的可惜。阿煙聽著也沒去理會，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買酒晚歸，于是略過阿爸的責備直接坐上了飯桌，此時阿媽也給她呈上了一碗熱飯，阿煙也著實餓了，埋頭便把飯解決完了，也沒仔細嘗出味兒來。阿爸見阿煙這幅愛答不理的樣子，便收住了嘴，就著冰啤酒大快朵頤起來，不一會兒心情便好了起來。吃完飯阿煙來到隔壁爺爺奶奶的住處，此時的爺爺已經(jīng)去了“八卦爐”，奶奶也正裝待發(fā)的去搓麻將，阿煙攔住了正要出門的奶奶，抬頭不經(jīng)意道：“奶奶，狗死了會去哪里？”，奶奶被阿煙忽然的提問給問住了，她說：“你的狗死啦！”，阿煙點點頭，奶奶此時也正經(jīng)道：“這村里村外的，不管阿貓阿狗最后都要去一個地方，去一條江里頭去，去了那里將來好投胎回來。你的狗估計去那里了，將來它會再次回來的?！?，“那那條江在哪里？”阿煙疑惑道，“你不需要知道在哪里，有人會送它過去的，小孩子也不能去，知道沒。好了我去外面打麻將，你快些回去洗澡睡覺?！保f完奶奶便火急火燎的走了。望著奶奶離去的背影，阿煙也陷入了沉思，她決定明天去事發(fā)地看看，看看小黑還在不在那里。
第二天清晨，天才剛亮不久，阿煙難得起了大早，沒洗漱好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此時阿爸阿媽都還在睡夢里，誰都不知道她的離去。阿煙走在去往村口牌坊的水泥路上，路上沒見著什么人，只見夜里的霧還沒來得及消散，視線還是有些灰蒙蒙的，空氣中還彌漫著水汽，阿煙越走越發(fā)覺得冷，單薄的衣裳也變得潮濕起來，不過阿煙還是堅持走到了牌坊這里，來到昨晚白發(fā)阿婆所訴的田旁，阿煙便停止了腳步，她不敢往下看，她沒膽兒看，她怕小黑還躺在那里，死像猙獰，死不瞑目，她怕往下看的時候它也會看向她，越想越害怕，阿煙退縮了幾步。
“這不是云家姑娘嗎！”，忽然響起的聲音嚇得阿煙一跳，驚得回頭一望是昨晚的白發(fā)阿婆。這阿婆大早上看起來精神得很，一臉慈祥的模樣，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只見她背后拉著一板車，她笑著看著阿煙，仿佛看出了神。阿煙許久才從驚嚇中恍惚出來，愣愣地問道：“阿婆，可曾看到我家狗，毛發(fā)黑白相間的那只。”，阿婆笑道：“見過，不是昨晚和你說過嘛，摔死了，就倒在你身后那片田里，別找了，它早就去江里頭去了?！?，聽到這阿煙頓時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然直徑走到田邊，猛地往下一望，卻望見底下空空如也，只有到處橫生的雜草。阿煙迅速轉(zhuǎn)身還想詢問些什么，可是那阿婆早已不知行蹤了，留下的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