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人,圣旨到了!”
圣旨?
屋內(nèi)外的人都沒料到,大年三十還會有圣旨送過來。
“西北有戰(zhàn)事?”
“別想那么壞,也許是慰問信呢?!庇腥苏f到?!盎噬夏昴甓冀o慰問信,今年也欠不了!”
府里外正忙著過年的將士們,還有朱羽,一起跑到主營大門。連那個瘋癲的洪云,也誠惶誠恐地跑過來。
風(fēng)雪中,那是一臺氣派威嚴(yán)的“麒麟式”重機(jī),上面掛著象征大明帝國權(quán)威的“大明國徽”——日月星三辰徽。重機(jī)從京師順天前來,遠(yuǎn)到遙遠(yuǎn)的蒼狼衛(wèi)雪原。
從車上走下來一名紅色公服官員,從蒼狼衛(wèi)人趕忙打掃出的積雪路上,氣宇軒昂地走下來,大步邁進(jìn),旁若無人,好像自己就是萬歷皇帝或者內(nèi)閣大學(xué)生。
旁邊兩個白色公服的屬官,氣勢也差不到哪去。
就這氣勢,連當(dāng)下錦衣衛(wèi)的人都做不到。
紅色公服的官員,走下來看著一群兩眼茫然的人們,心中暗自得意,便取下腰牌,頭略一抬,高聲喊到:
“余乃翰林院翰林學(xué)士,某許昌!”
朱羽瞟了他一眼,低聲對沈鐘吐槽到:“嘁!不就是個翰林學(xué)士,給皇帝和玄扈打雜的,有什么可搖頭晃腦的……”
“這就叫互相看不慣啊?!毙驴偙哺袊@到?!暗悄銊e說,翰林學(xué)士這行,在武職這里誰都看不起?!?p> 不過,這些議論,翰林學(xué)士似乎都當(dāng)沒聽見。
新總兵一步走上前,抱拳拱手道,假笑到:“許翰林自遠(yuǎn)來宣,勞矣!鑾輿安乎?”
“甚安!圣人傳問:西海有寧乎?”
“西海是寧,倉廩充實(shí),戎狄不入,是乃六軍之喜,圣人之所向也夫!”
兩人說完,哈哈大笑,但在沈鐘聽來,虛假得刺耳。
禮儀性地笑完,翰林學(xué)士也覺得天冷,不愿意多費(fèi)時間。
“宣皇旨——”
“眾人拜!”
新總兵一聲令下,沈鐘、朱羽和其他人都齊刷刷地下拜,等待翰林學(xué)士讀圣旨。
翰林學(xué)士藐視了一眼惶恐下拜的眾人,眼中充滿了不屑。八字胡風(fēng)中一撇,拉開圣旨——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洪云你的事情我已聽說了,確是國之良將,治兵有方。你年歲也大了,身體行動都甚不便,西北諸地苦寒,依制準(zhǔn)你還鄉(xiāng)……”
一旁跪著的“瘋子”洪云,突然抬起頭來,無光的眼里突然充滿了希望——
“我,我能回去了?”
“——又見你戰(zhàn)功甚多,自宣旨翌月起,每月賜銀五兩,羊肉一斤,供十五年。欽此!”
剛剛抬頭的洪云,呼的一下跳起來,歡呼雀躍,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能回去了,我能回去啦!”
“平,平身。”
沈鐘從地上站起來,看著洪云瘋狂而又可憐的行動。
“洪叔!”
“沈鐘,男兒有志,志在四方呀!”
洪叔從府中拖沓著帶著一大堆不知道什么的行李,邋里邋遢地跑到重機(jī)前。
“許翰林,包路費(fèi)嗎?”
“公車送你回去!”許翰林說。
“好啊,好??!”
洪云笑哈哈地跑到重機(jī)前,虔誠地對著三辰徽三下拜,口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回家了回家了”這樣的話。在外人看來,一樣是瘋癲。
只有沈鐘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朱羽,你看……”
原來,這樣令人欣喜的場面,竟然還有不和諧的地方——
洪云的腰間,露出了隱藏多時的輪步銃的槍柄。
而洪云似乎正在拉下?lián)翦N,隨時準(zhǔn)備開槍。
新總兵聽旨時,并不是毫無防備的。在他的背上,也偽裝了一把三尺大劍。
而那個翰林學(xué)士的腰間,也掛了一把大劍!
就在沈鐘感到疑惑時,洪云做出了一件誰也沒想到的事情——
他猛地一下,用最快的速度抽出槍來,借著提前拉開的擊錘,一槍將毫無防備的翰林學(xué)士擊倒!
“大膽!”
新總兵也眼疾手快,馬上拔出背上的劍,趁著輪步銃還要轉(zhuǎn)彈盤、拉擊錘的時候,一刀刺死了洪云!
“你干了什么!”
老兵馬上拔出腰間的一把短刀,指向新總兵的腦袋。
“你信不信我砍死你……”
新總兵根本不在意他這把刀,借著明晃晃的刀尖,他從兜里掏出來了一把黑色的小斧子。
“這東西,你認(rèn)得嗎?”
老兵看到這個,什么話也不說了,腦袋也耷拉下來了,整個人萬念俱灰。
新總兵反倒張開手,讓黑色小斧子掉在了地上。
老兵也不去撿,只是撲通一聲跪在總兵的面前,然后爬到洪云滿身是血的尸體旁邊,三叩拜,伏在尸體上,無聲而哭,抽泣,嗚咽,繼而嚎啕大哭,像小孩子似的,對著天大哭。
剩下的老兵們,也哭了,只是沒有他哭的這么悲慘罷了。
“狗東西,我跟你玩命……”
沈鐘早已憤怒不堪,幾乎要和新總兵拼命,只是朱羽一直在攔著他,才沒有上去跟新總兵動刀子。
至于狼化,沈輕歌已經(jīng)練出來了,不太可能了。
“以后看見這種帶黑色小斧子的人,莫說殺,莫說傷,連碰都不能碰……”
而旁邊的新兵新人,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敢發(fā)聲。因?yàn)槟莻€黑色的小斧子,他們也不敢動一下。
好半天,沈鐘才緩下來,他也面如死灰,心灰意冷。
“走了,兄弟,回順天吧。沒準(zhǔn)還能趕上拜個晚年……”
輕機(jī)車離蒼狼衛(wèi)越來越遠(yuǎn),空中突然刮起了大風(fēng)、下起了大雪,風(fēng)雪又降臨在了這片西北大地。望著背面紅彤彤的燈光,沈鐘再次沉默了——
羅星沒了,洪云沒了,老兵走的走散的散,這里已經(jīng)成了他的傷心地,沒有什么可值得留念的了。
“走了,爹……”
沈鐘對主營一拜,隨即回到車上,走上去酒泉的路,不再回頭。
遠(yuǎn)方,營地里還傳來著老兵的哭聲,以及隱隱約約飄蕩的歌謠——
“濁酒一碗生死人,
誰料今日作此身。
精忠良將化飛雪,
貴臣高第列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