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魂崖下,已然昏厥過去的小花妖身下爬出一個身形有些變樣的極瘦黑衣少年。定定看了她片刻,惡狠狠咒罵:“該死!才從幻殿出來,就遇上這飛來橫禍!”鏡頭回放,前一刻,吸食數(shù)十名神族女子血液,從幻殿逃出,才得人體不久的黑衣少年,沿了山壁攀蘿而下。傳說這個山崖下,埋葬著萬年前花靈族最后一位公主的花形原身。得其葉,可令尋常死者復(fù)生;得其花,可抵修行萬年。向來去到谷底求寶訪美的人不少,卻沒有一人能活著回來。久而久之,再無人敢去到下面。這也是斷魂崖如此清冷的原因。
看著下方霧氣沉沉的山谷,黑衣少年唇邊現(xiàn)出冷酷笑意。現(xiàn)在這個身體,是他從墓葬坑里拾來的。凡人體軀,遠遠不及帝神凡迦身體好用。最令他不滿的,是這個身體的左臉上,被烙了個焰形奴隸身份標(biāo)志。他可不想才來到世間,就被當(dāng)作私逃奴隸追殺。更令他失望的,是從凡迦身上繼承來的神力,在他附上這個身體那刻,就再也不能使用!
換言之,在神帝凡迦體內(nèi)存活了數(shù)萬年的他,現(xiàn)在就和一個普通人類少年沒有差別!
要是以往,他要去到崖下,只需用神術(shù)凝出一片云朵即可,哪用得著如此狼狽!他神情扭曲而笑,只要把那花族公主原身吞入口中,他就可恢復(fù)一半神力!
然而,在他即將下到谷底那刻,從天飛墜的少女,無情將他當(dāng)了墊子,直接壓落下去。
第一次,他體驗到什么叫痛意。他所有內(nèi)臟器官幾乎被她壓碎!
他艱難站起,打算往強大靈氣透來的地方行去。臨行回頭,眼神復(fù)雜看了眼草叢間一身血污狼狽的小花妖。
看不出來,這小小的身軀,會帶來那樣大的沖擊力!看她長睫緊閉,他腦中不由出現(xiàn)她在神帝凡迦面前淡然溫柔笑著的樣子。
他驀地甩頭,該死的!他是他,他不是凡迦!這小花妖是凡迦的靈寵,與他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似為了讓心念更強,他甚至重重踢了她一腳。
小花妖身體翻滾兩下,意識朦朧之際,下意識張口呼痛。少女獨有的嬌俏細嫩嗓音,進了他的耳中,像被貓爪子無意撓中。他心神一失,蹲身至她身邊。這回聽清了,她在喚疼,只不知是身上的疼,還是心口上的疼?他重重嘆氣,試圖將她背至身上。她卻一把抓住他的頭發(fā),怕失去般的牢牢握緊,口中依戀無比喚道:“凡……”
他頭皮被扯得劇疼,心火一盛,復(fù)又將她丟到地上。
凡迦早已死了!她還戀著那個死人有什么用!這一世,他叫暗剎,與神帝凡迦再無任何糾葛!
他曾和神帝凡迦共用一個身體,偶爾,他能窺探到凡迦的一些個人情緒。
在暗剎眼里,這小花妖愚蠢至極!
凡迦,分明是怕她的容貌引了別的男子注目,就算死了,也不忘記將她容顏毀去。
而她倒好,對凡迦無情作為非但不恨,反而許以生死!
“既然那么想他,那就隨他一起死了好了!”他咬牙切齒,再次發(fā)狠重重踢了她一腳,氣力更比之前大了數(shù)倍不止。她翻滾四、五下方才止住。
黑衣少年身影才消失,谷底出現(xiàn)一個皓發(fā)蒼顏老婦,沉目看向小花妖微嘆,手中出現(xiàn)一團暈光,托了小花妖身體沉落至一個黑暗洞中。
小花妖醒來的時候,腦袋撞在巖石上,下半身浸在濁綠腥臭的死水里,上方雙手可圈的光輝淡淡投了進來。表情一時怔仲,夢境內(nèi)外,親情相依,生死離別,恍若親身經(jīng)歷。
小花妖以手撫上胸口,眼前突又浮現(xiàn)白袍男子身影,心臟不禁狂跳!極真實的夢境里,小花妖一直以那個叫司御的小花主的感官去經(jīng)受一切,是以夢中沒有識出白袍男子身份。現(xiàn)在恢復(fù)成自己意識,白袍男子與腦海中熟悉無比的面容嵌合,小花妖如被電擊,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事實:白袍男子正是凡!
極震驚下,腦中還在走馬燈般閃現(xiàn)夢中未完片段:一臉滄桑疲憊的凡將司御化成的種子放入懷中,以體溫暖殼百日,方令種子萌芽。凡迦歸去神域前,身影襯著斜陽落莫,目光幾度變幻,最后還是將種子埋入土中,口中念道:“如果有來世,當(dāng)和你共入局?!?p> 畫面到此嘎然而止,小花妖面對一個將明未明認(rèn)知,最后還是決定忽略。
抬首看向上方洞口,她目測下距離,再探下體內(nèi)剩余靈力,果然,丹田中空空無物。凡迦毀去她花形,也將她積存近兩百年的靈力抽空。術(shù)法不能使用,她開始扯了洞口垂下的葛蘿向上攀。這里應(yīng)該還是斷魂崖的范圍,崖上木屋附近,說不定還能找到凡迦的遺體。
不料平時看來不遠的距離,此刻想攀登上去,卻是困難至極。一番嘗試失敗后,她失望嘆息,轉(zhuǎn)身向寒氣森森的洞中走去。
越往洞穴深處走,越出乎她意料。
洞中長滿金黃地衣,由淺覆足背到及膝映目,她被一片金燦燦的顏色晃得眼花。用手揉了揉眼,試圖看清前路,卻發(fā)現(xiàn)右側(cè)高高立了尊手持板斧的兇神雕像。她下意識后退一步,斧頭是常被用來砍伐木頭的工具,是以,她一見此物,心內(nèi)便下意識生出俱怕。
再一轉(zhuǎn)目,卻見左側(cè)極稀罕長著株三色葉片的古怪植物。這東西,無花,外形卻與她的原身有兩份形似。心下難免戚戚,她伸手出去試圖觸摸那植物。
但更快,邊上一陣響動,兇神雕像額心投出一道光柱,正巧將她映住。被這詭異情況驚住,她覺得喉間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下意識忘卻呼吸,呆呆與雕像對目起來。
逆光,可見光柱中心一只金黃單眼正灼灼看著她。她的原身開始顯現(xiàn),那單眼檢視一番,竟露出復(fù)雜難解的神情來。少頃,似有定奪,板斧呼嘯向她落了下來。另有一個裁量者的聲音在旁說道:“非我族類,敢入圣地,殺!”
她絕望閉目,感覺發(fā)絲已被斧頭削斷數(shù)根,卻驀然怔醒似的睜眼!
她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凡的面前!
極強求生意念下,她身周逼現(xiàn)奪目白光,硬生生將那斧頭擋于半空。待她睜眸,面前多出一個青衣童子,右手以拈花之態(tài)回收護住她的白光。看清童子發(fā)間系著三色布帶。她微微一笑,再看洞壁左側(cè),果然,那三色葉片植物已然不見。
“你是誰?為何守于此處,還會相助于我?”她淺然淡笑。
如是往昔,這笑容入眼,八成會讓人迷醉。可現(xiàn)在,怎么看,怎么透著一絲詭異。
饒是那青衣童子身為木靈,鎮(zhèn)守此處數(shù)萬年,見了她這副尊容,也不由得臉上抽索了下,示明自己不能講話后,凌空用指虛寫出數(shù)句話來:“木靈三脈亂,帝洲分,剎、月、花現(xiàn)?!睂懏?,看小花妖神情笨鈍,又搖頭數(shù)下,作出儒子不可教的嘆惜表情后,將她引入另一幅天地。
她只覺眼前一花,再看周圍,依舊是洞穴中,卻與先前大相迥異。
四、五十坪洞穴內(nèi),長滿奇形怪狀的古怪生物,托住她身體的,是株細細莖桿撐起的蓮葉狀植物。頭頂既不見天空,也沒有山洞中常見的鐘乳石。一塊光潔如鏡的玉石反襯出淡淡光亮,將整個山洞照得暗影幢幢。她摸摸身下葉片,柔軟舒適遠勝小木屋中她用草墊鋪成的小床。
奇異幽香飄來,傷痛發(fā)作,她險些想在這里永久睡去。那睡蓮般的葉子自動卷合,將她如嬰孩般護于中心。眼眸合上那刻,聽得水聲潺潺,往下一看,只見重重葉片間,隱有水光出現(xiàn)。
與她習(xí)慣了的斷魂崖不同,這地方不管哪樣物事都透著詭異,再想到雕像口中的圣地,她心臟又沁涼幾分。本能提示她,應(yīng)該盡早從這里離開。
她攀了細細莖桿往下滑去。才一踩到實處,就有冰冷水意浸足,那凍裂骨髓的寒意讓她瑟縮下,除了汩汩水聲,周圍死般沉寂。四顧,光線沉暗得只見事物模糊輪廓,分明是在洞穴內(nèi),卻似陷入一片密林。她本指望能在下方尋到出路,此刻卻是絕望。
與其停留在光線不甚分明的黑暗角落,不如重新返回上方。
才欲收足,水聲激響,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如蛇沁涼般的滑溜細絲已將她的足踝纏繞,喉間一窒,她聽到自己發(fā)出低沉嘶啞的驚呼,本能攀了莖桿拼命向上爬去。那細絲卻如影附形,一上足,立刻向她全身蔓延上來。她極驚悸,極彷徨,雖是花妖,但她對這些太過怪異的事物,還是本能感到懼怕。
越是怕,越是攀爬無力,越是容易淪陷。
沒一會,那細絲已緊緊纏住她的四肢,她雙目暴睜,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定然變得極為恐怖!她就像陷入無可救助深淵,呼吸一下下緊窒了去。臉上也開始有那浸涼滑膩的感覺,但她能看清的,只有裸露衣外的手臂。
如血蛭附體,她身上各處密密麻麻纏滿血紅細絲,一眼看去,就如全身血管爆皮凹現(xiàn)出來。她甚至能清楚看見,自己的寒毛正一根根倒立起來。
血絲開始收緊,她的皮膚被網(wǎng)勒成魚鱗狀。
她就像案板上失去反抗力的魚,那血絲在極細微地凌遲她的血肉。前所未有的痛楚,讓她幾乎再次昏厥了去。
啪地水花激響,她落入水中,疼意之外又加寒意徹骨,本已痛得麻木的神經(jīng)卻再次清醒過來。她能清楚看到,血肉在水中一片片剝離。指甲蓋大小的白皮紅肉,在水中倒卷,飄零散開,像朵朵妖嬈盛放的花。
濃重血腥氣嗆得她不能呼吸,正在她懷疑自己是否只剩骨架時,一股巨大力量拖著她往水底沉去。
然后,她對上一雙野獸般的狂放不屈的眸子!
是個面色蒼白,極瘦弱的黑衣少年!
他顯然先她受困于此,他的狼狽更勝于她。
她沒有時間多想,做出落水后的第一個求生動作,卻是牢牢抱住他的腰胯間。
她的力道不小,讓他本已千瘡百孔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他疼得臉容扭曲,呲牙裂嘴。眸光如狼狠厲看了她一眼,邊用匕首切斷血蛭般的紅絲,邊分出另一手去使勁推離她。
劇戰(zhàn)中,他需要身體的自由度,任何一點束縛對他來說都是致命的!
不料,他越推搡,她越抱得死緊,看樣子,已把他當(dāng)作救命稻草!
他暗咒了聲,她絕望依賴的樣子,還有她雙手交疊他雙腿間的特殊位置,讓他心里生出一種奇異感覺。心臟某個角落似起微妙變化,他的目光一柔一深,身體卻被她拖入更深水中。直到抓入手心的,是黑腥腐臭的淤泥,身體緊貼的兩人總算面面相覷,他唇角勾翹譏笑,目光明顯不帶好意。她怔愣,身體各處傳來的刺骨疼意讓她唇角絲絲抽緊。
等她反應(yīng)過來,唇間微涼富有彈性的兩瓣東西靠了過來,啜吸數(shù)下,將她胸腔內(nèi)的氣體全吸走了去。她像被瞬間壓縮至極小,大量血泥混雜濁水嗆入體內(nèi),又讓她感到極度飽漲。
意識里有大量風(fēng)聲呼嘯而過,小花妖如陷入混沌初開狀態(tài),這黑衣少年,為什么初次見面,就對她做出凡迦才能做的事?這種事應(yīng)該叫吻吧,好像是極親密的男女間,才能這樣做?
他一聲意味不明的沉笑后,不再理會她,持了匕首撥開重重水草,很快沒了蹤影。她呼吸緊窒,丹田內(nèi)卻意外升起股溫和氣息,像只若有似無的大手,從她身上溫柔撫過。氣阻感隨之消失,是凡迦留在她身上的帝神血氣起了作用。意識到這點,小花妖微微心喜,就在水底掐訣,依了凡迦授與的修行術(shù),吸納水下靈力,試圖彌補因花形被毀而失去的靈力。
出乎意料,光線森壓的水下,靈力之強,甚至遠遠超過斷魂崖。她訝異后,索性放任神識自由吸取。失掉的靈力很快彌補回一小半,露在衣外的斑駁傷痕開始緩慢愈合。水流拂動她的發(fā)絲蜿蜒流轉(zhuǎn),她如老僧入定,吸納靈力正值關(guān)鍵時,一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大掌猛然掐了過來,黑衣少年暴戾狠決聲音如從地獄最深處傳來,“你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