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以后一定會后悔今天的決定的。”
亨德森一邊轉(zhuǎn)過臉來,篤定地對艾郭說。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亨德森開始管艾郭叫作“老大”。
這個有著蘇格蘭血統(tǒng)的大塊頭雖然長得一臉橫肉,而且在來時的路上諸多挑釁刁難,但相處下來發(fā)覺,其實還算是個挺好說話的家伙。
當(dāng)然,也許這只是艾郭一個人的看法,不能代表屋子里所有的奴隸,特別是剛到時想給他們來個下馬威,結(jié)果差點被亨德森揍得半死的幾個“資深”的老家伙。
但別看亨德森長得可以揍死一頭熊(當(dāng)然,不能包括叫弗吉的那頭),這家伙竟然......暈血。沒錯,就是只要一見到血,就跟小姑娘遇見癡漢一樣兩眼反白。
那天夜里遇襲,他本來也想去逞一把英雄,誰料還沒樓梯剛下到一把,看到弗吉一槍把一個探進(jìn)窗來的腦袋開了瓢,就立馬連滾帶爬地滾了回去,抱著腦袋待到天亮。
如果他這不有這樣的怪毛病,估計早被人高價買去當(dāng)角斗士了,也不至于淪落到現(xiàn)在當(dāng)一個干苦力的奴隸。
“為什么?”
艾郭笑著問道,順道從旁邊人手中接過一碗熱騰騰的糊糊,并客氣地點了點頭,這讓遞過來的一張威爾史密斯臉的黑人小伙激動了一下。
原本由于亨德森的關(guān)系,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但艾郭就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奴隸群里的頭把交椅,在這一百多名奴隸的食物鏈中處于頂端。
那沒辦法,既然狗熊都選擇排第二了,就算它在頭上放只兔子,那也是第一了。
其實很多人并非像亨德森那樣,親身領(lǐng)教過艾郭“愛的教育”,出于對這種力量一無所知,所以大都是心服口不服的。
但是,經(jīng)過白天艾郭在小鎮(zhèn)大會上,當(dāng)眾讓出自己自由的資格,這才讓他們真正的認(rèn)可了這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領(lǐng)頭人。
“這還用問為什么?那誰,去去去,給我也搬塊木墩過來?!?p> 亨德森一手捧著碗,一手接過木墩,放在艾郭身邊,坐下說道,
“你知道奴隸是可以贖買自己的,對吧?那你知道究竟要用多久才足夠贖回嗎?”
艾郭搖搖頭,趕緊吸溜了一口碗里的糊糊,今天開了半天會,又干了半天活,餓死了。
現(xiàn)在喝的糊糊可比當(dāng)初在巨人運動場那個奴隸賣場的要好太多了。
里面主要是小麥,雖然都是陳米,但至少不是糠,然后加了些蘑菇和蚯蚓干之類的。艾郭現(xiàn)在總算對蚯蚓干這玩意免疫了。
聽奴隸里的舊人們說,他們是碰上了好時辰,今年暖季來得早,他們要干活自然就得吃飽點。要是往年這個時分,還是冰雪覆蓋的日子,青黃不接的,像他們這些奴隸只能夠吃些苜蓿加蘑菇,連蚯蚓干都沒有,僅僅能吊命而已。
見艾郭一臉的不在乎,亨德森有些恨鐵不成鋼,連糊糊都不喝了,掰起指頭跟艾郭數(shù)著說:
“我給你好好算算,好讓你后悔個明白!吶,你的身價是十二個金蓋,那么算下來就是,就是......”
亨德森數(shù)了兩遍指頭,眉頭一皺,踢了一腳旁邊的正準(zhǔn)備喝糊糊的家伙:
“比爾,你來數(shù)!”
那個長著紅色頭發(fā)的叫比爾的家伙差點被踢得一頭埋進(jìn)了糊糊里,聽到亨德森的吼聲,趕緊舔舔嘴角,答道:
“我們一年分四季,初暖和末暖,初寒和末寒,然后......”
“不是跟我講,跟老大講,笨蛋!”
亨德森又加了一腳。
“是是是!”
比爾趕緊把臉轉(zhuǎn)向艾郭,繼續(xù)道,
“這四季,大概就相當(dāng)于天裁日之前的春季和夏季,秋季和冬季。每一季三個月,每個月工作最好的前十名,會有一個紅蓋的獎勵。”
“紅蓋?什么紅蓋?”
艾郭吸溜一大口把碗喝干,問道。
“喏,這個。”
比爾從內(nèi)衣的夾層里翻了好久,摸出一個,笑嘻嘻地說,
“這個是我去年拿到的。我干了快六年了,才拿過三個,所以全都貼身帶著,怕丟了,呵呵?!?p> 艾郭接過來一看:我去,不就是普通裝的可口可樂蓋嗎?
比爾繼續(xù)說道:
“也就是說,如果四季里,每一季你都工作很出色的話,一年下來就會有四個紅蓋。每十個紅蓋換一個金蓋,那么要換滿十二個金蓋,那就得......”
“三十年!”
艾郭一口糊糊噴在了亨德森臉上,大叫起來,
“哪個王八蛋想出這個斷子絕孫的主意的?!”
“塞納,副鎮(zhèn)長?!?p> 比爾小心翼翼地把可樂蓋揣好,
“這規(guī)矩是他訂的,說是能調(diào)動咱們的工作積極性?!?p> “調(diào)動他個鬼!”
艾郭一把抄起地上另一碗糊糊,咕嚕咕嚕地灌了個底朝天,這才感覺一口悶氣似是下了去,
“難怪他那天會贊成得那么痛快了。”
“算了,算了,老大,以后還有機(jī)會嘛?!?p> 看到艾郭的樣子,亨德森似乎有些不忍,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
艾郭抹了一把嘴,轉(zhuǎn)臉變笑開了:
“哈哈,你這豬腦袋,我早就知道的了,剛才騙你的?!?p> “啊?老大,你今天早上做決定之前就知道啦?”
這回,不僅亨德森,就連屋里其他的奴隸也都吃驚了。
要知道,這可是足足十二個金蓋,要花上至少三十年的啊!這是何等云淡風(fēng)起,何等的胸襟?
艾郭點點頭,拍回了亨德森的肩膀:
“有句話叫做‘千金散盡還復(fù)來’,懂不?呵呵?!?p> “老大,這是什么話?”
亨德森揉揉腦殼,琢磨著剛才那句話,似乎不像自己聽過的任何一種語言。
“這是華語,最優(yōu)美的語言?!?p> 艾郭自豪地介紹道。
“哇!還會華語,不愧是老大!”
“老大威武!”
“老大厲害!”
“老大牛批!”
整齊劃一的馬屁。
“我了個大草,誰喝了我的糊糊!”
夾雜著不河蟹的吼叫。
......
夜已深。
艾郭推開簡陋的木門,朝著潮濕寒冷的夜空呵出一陣白霧。
雖然說是暖季到了,但沒有了太陽的遮護(hù),這里的夜和之前似乎沒多大區(qū)別。濃稠成一坨的天地間,唯有稀稀落落的夜雪在反射著鎮(zhèn)上零零星星的火光,讓人有種在人間的虛假溫暖。
艾郭在屋外找了個樹墩坐下。
他們雖然是奴隸,但在艾郭看來,其實更像是以前小時候讀書時聽說過的“包身工”。
因為是鎮(zhèn)上的“公共財產(chǎn)”,所以沒有人來特地欺負(fù)或虐待他們,甚至于被指派或者租賃給居民使用時,居民也得承擔(dān)起相應(yīng)的保障義務(wù),以免他們這些“貴重資產(chǎn)”發(fā)生不必要的損傷。
只是區(qū)別于居民有自己獨立的住所、財產(chǎn)和自由,而他們則必須被強制勞動和共同居住。
艾郭睡不著,一來是旁邊鋪上的亨德森那像打樁一樣的打鼾,二來是心里始終有塊石頭放不下。
今天晚飯的時候,他說自己事前知道了贖買對價的事情,其實是撒了謊。在那之前,他完全一無所知。他做出決定的當(dāng)時,自己也沒問過一句為什么,而是自然而然地就決定了。
這,或許是一種同情,又或許是......一種本能。
是啊,就算這個機(jī)會留給自己,那又如何?
難道還能回到那個世界?
難道還能見到同樣身穿軍裝的爺爺和老爸?
難道還能再到樓下給媽媽買上個蛋糕,然后約會店里的小姐姐?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艾郭自嘲地笑了笑,似乎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答案,正打算重新回到屋里,可忽然,聽到一個聲響。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