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太陽......終于回來了......”
艾郭在昏迷中聽到身旁的人喃喃地說了這么一句,迷迷糊糊地掙扎著撐開眼睛問道:
“你說什么?”
“嗯?”
身旁那人把臉從天上轉(zhuǎn)向艾郭。
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前額的幾縷混著血和泥結(jié)成了團,長長的絡(luò)腮胡甚至讓人分不清那一張布滿了污垢和泥濘的臉是白人還是黑人,歪斜的鼻梁和腫起的左眼讓人看著都覺得疼,只是他自己咧開了缺牙的嘴不當一回事,
“你會說華語?”
那人用的是英文,不知是地方口音還是缺牙漏風,艾郭聽得很含糊。
只見他又問道:“會說華語的人怎么可能到了這里?”
怎么會到了這里?
我特喵地能說我穿越了嗎?!
艾郭心里一著急,后腦勺被人敲過的地方又疼了起來,像尖錘敲在鋼化玻璃上,沿著頭蓋骨雪花般碎裂開來。
那人見艾郭死命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搖頭晃腦,以為他不愿回答自己的問題,也不強求,笑了笑,把臉重新轉(zhuǎn)向了天空。
天空層層疊疊地壓著厚厚的云,灰蒙蒙,嚴實實,就像是一層又一層的帆布蓋在蒼穹之上,將著地面的所有所有都包裹得無法動彈。
就連這周圍寒冷的空氣,也像凝滯了一般,如同停尸房里的冰箱,一動不動地纏繞在活人的身上,一點一點地蠶食著生命的熱量。
懸浮空中的塵埃,攪拌著微薄的陽光,把周圍的一切都涂抹上了一層土灰暗黃的顏色。
“你好?!?p> 突然,那人打破了鐵籠里的沉默,雖然聽得有些奇怪,但卻是一句中文。
他偏過頭來,又咧開了那豁嘴笑起來,“說得沒錯吧?嗯,應(yīng)該是這么說的......我就只記得這么一句華語。這種語言,已經(jīng)很久沒在這片大陸出現(xiàn)過了。剛才那句,還是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時候,我老頭子教的?!?p> 艾郭想回話,但發(fā)覺一天一夜的缺水和饑餓,讓掙扎著爬起已經(jīng)是件大工程,像讓那條快成脫水板筋的聲帶動起來更是不可想象。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艾郭的“不禮貌”,很快地又把臉轉(zhuǎn)向了天空,僅有的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說起老頭子,他嘛,怎么說呢,是個混蛋,惡棍,該死的老鬼。不過......在我小的時候,至少在天裁日之前,還是......好的。嗯......挺好的?!?p> 那人又開始了自言自語,不知道是不是現(xiàn)在有了聽眾,說話的欲望更加強烈了,
“他那時候還是學校里的校長,是的,皇后區(qū)圣喬治中學的校長。我們就住在離這四個街區(qū)外的房子里。我媽媽在梅西百貨當經(jīng)理,漂亮、大方,是整個皇后區(qū)最漂亮的女人。呵呵.....至少我家老頭子和樓下便利店的老杰克會同意這一點的?!?p> 艾郭無暇理會身旁那人的回憶故事會,忍著周身的疼痛和乏力,把身子撐起來,靠在籠子的鐵欄桿上,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個廢棄的運動場;
他和身邊那嘴碎的流浪漢被關(guān)在一個鐵籠子里,被扔在運動場的一旁。;
四周,堆放著無數(shù)個和這一模一樣的鐵籠子,不同的只是里面關(guān)著的人,有的躺著一動不動,有的坐著跪著神情呆滯,也有的趴在籠邊歇斯底里地吼叫。而他前面那個籠子散發(fā)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里面躺著的人身上在大冬天竟然爬滿了蒼蠅。
邊上站著幾個手持打滿了鐵釘木棍的家伙,兇神惡煞的模樣,腳邊倒是蹲著一只小牛犢般大的狗,臉盆大的腦袋流著口水,看起來倒是呆傻得有些“可愛”;
不少人在籠子周圍走來走去,時不時地往籠子上踢一腳,或者用手里的棍棒往里面捅,然后在一陣哀嚎和求饒聲中放聲大笑,又或者像扯狗一樣把里面的人拉出來,不能動的被當做垃圾一樣扔到運動場的圍欄邊,而能動的則被人牽著脖子上的鏈子拖往場地中央;
相比像死地一樣冰冷腐臭的外圍,運動場中央倒是熱鬧非凡。雖然隔著籠子看不清楚,但似乎人們都圍聚成一個大圈子,不知里面發(fā)生著什么,只知道那兒人聲鼎沸,不時傳來高聲喝彩和掌聲;
一冷,一熱;一死,一生......
這里,殘酷得不似人間。
“......是的,就是那年,巨人隊拿冠軍那年,我就在這里,和老頭子一起看著隊長史蒂夫舉起了獎杯。真他娘的激動啊,等了足足十二年才再次捧杯!雖然......那是最后的一屆超級碗了。那年,我剛好七歲......”
天色似乎放明了一些,打在那人臉上的光似乎讓他亢奮了些,講故事的聲音也提高了不少。
那人的故事把艾郭的視線拉了回來。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身上的傷遠不止臉上的那些,從一身臟似抹布的衣服里露出來的那只手上,一個碗大的傷口,深可見骨,創(chuàng)面已經(jīng)潰爛,那不畏嚴寒的蒼蠅正繞著打轉(zhuǎn)。而癱坐在地上的右腿,脛骨處折了,腫起了一個大包,把表皮撐著光亮。
“......這一切,自從天裁日那天起,全都成了......狗屎,老頭子他也成了狗屎。
他的工作沒了,他的學校毀了,他的學生死了,他也瘋了。他把我媽給打跑了,她躲到了原來上班的百貨公司里,結(jié)果樓塌了,她被壓死了。而他發(fā)完瘋,想出去找我媽,卻被街上的暴徒搶劫,他反抗,然后被打成了篩子......”
那人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甚至微微地閉上了眼,很享受那濃云背后露出的陽光,平靜地回憶著,似乎說著的是與他毫不相干的其他人的故事,
“......我也是個狗屎。我偷過、騙過、搶過,甚至......也用磚頭砸死過一個老太婆。
就在那邊,布魯區(qū)那頭的公寓里,當時我只是想偷走她的一塊發(fā)了霉的面包。但我又有什么辦法?為了活下來,人人不都是這樣嗎?不是羊,就是狼。是羊就得死,是狼......死晚點?!?p> “你的傷......”
艾郭指了指他身上的傷口,艱難地問了句,剛想爬過去幫忙看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個皮質(zhì)的項圈。不知是暈后醒來神志未清,還是寒冷的天氣讓皮膚麻木,竟然沒發(fā)現(xiàn)自己像條狗似地被鐵鏈拴在了鐵籠里。
“哦,這傷?”
那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腳,輕輕笑笑,晃了晃腦袋,
“沒事,沒事。那該死的奴隸主干的好事,就因為我偷吃了廚房里的三片火腿。呵呵,那玩意在我小的時候,老杰克的便利店里都有賣,那家伙現(xiàn)在竟然當做全家寶似的藏著,真讓人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那滋味......真的跟小時候的一模一樣啊,那么地......咳咳,咳咳咳......”
大笑吸進的冰冷空氣讓那人急促地咳嗽起來,那單薄的胸腔像個破爛鼓風機一樣撕扯著。
“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稍微慶祝一下而已。嘿,小伙子,你知道嗎?”
那人側(cè)過臉來看著艾郭,漸濃的陽光把他沒受傷的半邊臉染成了淡淡的金黃色,似乎充滿了生氣,“今天,我的生日,五十歲了?!?p> “生日......”
“哐!”
艾郭的話還沒說完,籠子的鐵門被人猛地一下子拉開了。那人被人扯著脖子上的鐵鏈,一下子給拖出了籠外。
他一頭栽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臉剛好朝著艾郭,那缺牙的豁嘴張了張,看口型似乎是說了聲“謝謝”。
旁邊一直蹲著的憨憨的大狗一下子撲了上來,張開了血盆大口。
努力的陽光終于從密云中擠出了些許,一縷光突破重障照在了那人的身上,他那只剩下半個下巴的頭顱飛濺起紅色的液體。
這是夢嗎?
滾燙黏滑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滑,濕潤了艾郭那干裂的嘴唇:
“......快樂?!?p> 讓我趕緊醒過來吧......
今天,是他來到這個平行世界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