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幫我,幫我殺了玄青?!?p> 鎮(zhèn)悠兒沒有想到,昏睡了十天十夜,連最不肯放棄的玄王都為他準備好了棺槨的玄獨步終于醒了過來。而玄獨步醒來第一句話就對守在一旁的鎮(zhèn)悠兒說。
博山爐的熏香不緊不慢地飄散,斂霜宮里安靜得怕人。鎮(zhèn)悠兒甚至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聽得見外面走廊上侍女們輕輕走過的聲音。
“這個……這個……”鎮(zhèn)悠兒被玄獨步眼里仇恨的光嚇到,她突然不認識眼前這個跟她相處了十多年年的徒弟。
“師父,你不是想要修煉魑魅術嗎?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有關魑魅術的一切都告訴你,但是作為交換,你必須幫助我除掉玄青?!痹谛毑降哪樕希?zhèn)悠兒看到似曾相識的表情,她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見過,但是此刻鎮(zhèn)悠兒更關心的是,要不要接受這筆交易。
“師父,你可以考慮考慮。但是,你只有一次機會?!毙毑秸f完,又重新閉上的眼睛。十天十夜水米未進,玄獨步實在沒有太多的力氣。
被晾在一旁的鎮(zhèn)悠兒被橫亙在她和玄獨步之間的沉默所籠罩,從頭到腳的冰冷將她重重包裹,她不能動,也不能說任何一句話。不知道是太冷了,還是想到了佛桑,鎮(zhèn)悠兒略微有點發(fā)抖。
“王子,您醒了!真的太好了!”推門而入的小云雀很快就驅散了纏繞著鎮(zhèn)悠兒的不快,她感激地看了小云雀一眼,卻發(fā)現(xiàn)這個平日里漫不經心的小丫頭眼睛紅紅的,滿是關切地看著虛弱的玄獨步。
“我沒事,只是有些餓,幫我準備一點吃的?!毙毑接袣鉄o力地說。
“是,是,奴婢即刻就去準備?!毙≡迫皋哉频馈?p> 看著小云雀離開,鎮(zhèn)悠兒嘆了一口氣。她素來覺得玄獨步是個天煞孤星,沒想到一個小婢女竟然對他如此關心。
“師父,考慮得如何?剛才被傀儡術所困,感覺又如何?”玄獨步沒有睜開眼睛,但是鎮(zhèn)悠兒分別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鬼魅一般的徒弟看穿。
“玄青不是不能殺,魑魅術對于我的意義你也許也看出來一些。但是,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一切。不管是你要殺玄青的原因,還是你如何習得魑魅術的經過。我,都必須知道?!辨?zhèn)悠兒說。
“師父,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在夢里夢到萬里黃河從天上來,繞著黑山一圈又一圈地奔流而不知疲憊。我還夢到了暮煙疏雨,虛竹傍花,夢到了成群結隊的羊群朝著一個方向移動。這些可不是玄國的風景,你也知道,除非在王宮內、溫泉旁,玄國萬里所見只有冰天雪地。那你說,我夢到的是什么地方呢?”玄獨步并未回答鎮(zhèn)悠兒的問題,反而問了鎮(zhèn)悠兒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讓鎮(zhèn)悠兒楞在了原地,這個問題在整個玄國或許只有她能夠回答,但是此刻的她卻不知道應不應該回答。
因為,出現(xiàn)在玄獨步的夢里之景,分明就是鎮(zhèn)國。
而玄獨步,從未,也不可能去過鎮(zhèn)國。
鎮(zhèn)國多美啊,在玄獨步的夢里,在鎮(zhèn)悠兒的夢里,當然也在佛桑的夢里。在不屬于鎮(zhèn)國的三個人的夢里,鎮(zhèn)國卻是未改模樣。
“我夢到的是鎮(zhèn)國對吧?”鎮(zhèn)悠兒沒有回答。
“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母親就是你的姑姑,鎮(zhèn)溪?!?p> 玄獨步氣若游絲,但是每個字都如同大磬一般在耳旁響過之后又發(fā)出回聲。
鎮(zhèn)悠兒有些站不穩(wěn)了。
6.
巫醫(yī)的藥多少還是起了一些作用,蘇醒過來的玄獨步很快恢復了。斂霜宮里的熏香也逐漸停了。
但是,娘胎里帶來的不足到底是無藥可醫(yī)的。因此雖說是恢復了,但是依舊是一副病懨懨、唯唯諾諾的樣子。從那日昏迷之后,一切如舊,唯有小云雀對玄獨步多了關心,唯恐他再次暈倒。
說一切如舊也并不確切,在玄王看來,玄獨步蘇醒之后較之以前更加沒有主見。對于玄國的國事也不甚關心,對于玄青的諷刺與玄云的嘲笑也絲毫不知爭辯。甚至連其他宮里的仆人對玄獨步都是表面恭恭敬敬敬,暗地里沒少說些閑言閑語。
這些都不打緊,對于玄國,對于玄王,對于玄青,甚至對于玄獨步,都沒有什么大不了。但是,鎮(zhèn)悠兒卻知道,一切就這樣完了,本想安安靜靜修煉魑魅術的自己,終于還是被攪進了鴻蒙世界里丑陋不堪的權與謀。
所以,鎮(zhèn)悠兒不由得后悔,后悔自己因為按捺不住好奇,與玄獨步這個魔鬼做了交換。倘若,鎮(zhèn)悠兒能夠提前感知到這筆交易背后的驚悚,她是斷然不會答應玄獨步的條件。
這件事情,遠遠不是殺死一個玄青那么簡單。
玄青的死活,玄國下一代的王是誰,鎮(zhèn)悠兒一點都不在乎。她也從未想過,玄國之事會牽扯到佛桑,她更不會想到,一個看似對自己毫無影響的交易,會牽扯到她唯一在乎的人。
但是,她如今已經別無選擇。
“玄青必須要死,死了我才能找到借口逃離玄國,去找佛桑,讓佛桑永遠都不要和玄國之人有牽連。”鎮(zhèn)悠兒即便這樣想,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玄獨步在傳授她魑魅術的同時探知到了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這個秘密,才是玄獨步控制鎮(zhèn)悠兒的籌碼。
沒有人知道,在玄獨步醒來的那天,鎮(zhèn)悠兒十多年第一次走出了玄國的王宮,第一次長久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感受玄國的冷。那年,遠離鎮(zhèn)國,告別佛桑來到玄國,她并不曾認真審視自己所處之地,也絲毫不關心周圍的環(huán)境。她收玄獨步也是太過漫不經心,只覺得這個不被重視也不被愛的病秧子活不了幾年,若是給玄青做了師父,恐怕一輩子都要留在玄國了。
三春白雪歸青冢,山形依舊枕寒流。玄國的景色千百年來未曾改變,在冰雪覆蓋之下,玄國百姓或是和玄王室一樣鑿山而居,或是壘冰為屋與苦寒相伴。但是無法粉飾的是玄國長久被掩蓋的怨氣。也正是這股子怨氣,讓玄國成為兩千年前鴻蒙之亂的始作俑者。
也是這股子怨氣,在玄獨步這里被升華發(fā)酵,成為下一場刀光劍影的起點。
沒有人比鎮(zhèn)悠兒更了解玄國的歷史,也沒有人比鎮(zhèn)悠兒更不在乎玄國的歷史。諷刺的是,正是由于自己的漠不關心,才導致了今日的左右為難的境遇。河圖里所寫的,河圖里所可以隱去的,河圖里在句子停頓處暗暗提示的,鎮(zhèn)悠兒未曾領悟的半分。
“鎮(zhèn)溪姑姑啊,都是你闖的禍?!?p> “父親啊母親啊,原來我只聽到了一半的秘密。”鎮(zhèn)悠兒長長嘆了一口悶氣,把手中的靈石裝進繡袋向玄青所居的釋冰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