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樓。暗影閣。
夕攬負(fù)手站立,孤冷如松,雙目盯著一封信看,眸子明亮,卻淡漠如霜。
一道水綠影突然掠過,一只如白玉般的纖纖細(xì)手以極快的速度掠過他散落的一縷發(fā)絲,在觸碰到面具之前,已被他藏在黑袍里的左手拍下。
來人在擦身而過之際瞬移身形,繞到他的背后,玉手伸向藏匿在發(fā)絲后的綁帶,連連數(shù)次都只有一指之距以為就要得手,不料皆被他閃躲而過,閃躲之際他已經(jīng)將信折好放進(jìn)懷里。
“哼!”來人悶哼一聲,氣勢更洶涌,出手更快,正面攻擊他的臉部。
夕攬身影如魅,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躲避了攻擊,姿態(tài)優(yōu)雅地左躲右移,來人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如此往來數(shù)次,來人似乎沒了興致,停了下來。
“無趣,就不能讓讓我?”江寒微撇撇嘴,總有意無意地窺視黑袍人的動靜,人慵懶地靠在椅子上。
“若是讓了你,只怕你此刻已命喪黃泉?!币蝗缂韧?,他的聲音里沒有半點溫度,哪怕就站在那里也寒意滲人。
是啊,江湖中有誰見過他的模樣?。咳羰撬闪说谝粋€見到他模樣的人,只怕他也不會讓她多活半秒。她不指望能夠摘下他的面具,只覺得好玩,便鬧了一會兒。
當(dāng)然她不敢鬧得太久,雖然跟他相識已有一年,但是她終究摸不清他的脾性,適可而止才可保全她的性命。
“江湖中最神秘的兩大頭目,神木宮主孟罹和青衣樓主夕攬,能死于你們兩個任意一人手中,倒也是我的榮幸。”她大笑,如林中的風(fēng),如山澗的溪水。
“哦?”夕攬瞬間移到她的面前,惡鬼面具下的那雙黑眸冷若冰霜,渾身的寒氣直刺骨髓。
“開玩笑。”她忙擺手,他的黑袍靠她越來越近,她似乎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體溫,原來他也是個溫度的人,想著想著只覺得臉上滾燙。
“你殺了我又沒巨額酬金,殺我是個賠本買賣,不劃算啊?!彼抗忾W躲,語序還算正常,她想要往后躲,“嘭”一聲就連人帶椅往后摔了下去。
夕攬盯著她,并沒有扶她一把的意思,站立不動,譏笑:“微姑娘倒不是以前那個沒長大的少女了?!?p> 她倉促地站起來,她心跳加快,臉也已經(jīng)漲紅了,羞赧地悶哼一聲?;斓?,他是故意看她出丑的!
她深感羞恥,哪怕她巧舌如簧此刻也憋不出一句話,倒是他先開了口。
“青衣樓也不是藥鋪,微姑娘不也來求醫(yī)問藥了嗎?”夕攬的語氣中有了波動,仿佛對那件陳年往事意見頗深。
她沒有料想到大名鼎鼎的夕攬竟然會跟她計較這事,都翻篇一年了,他還提起。
一年前,她得知青衣樓藏有一朵玉雪蓮,于是一人一劍闖入青衣樓,向夕攬索要,并且承諾重金。當(dāng)然,當(dāng)時她身無分文。
玉雪蓮能讓人起死回生,是珍貴的稀世藥材,夕攬自然不愿給她,那可是在危難之間能救人性命的寶貝。于是,她丟出兩瓶墨雪散和一瓶銀霜丹,并承諾黃金萬兩和幫他做一件事,夕攬才肯答應(yīng)她。
一開始,他以為她要救的是摯愛親友,所以不惜代價地求藥,但是知道只是為一個籍籍無名的病秧子后,他頓時失望。
“嘿嘿,青衣樓是判人生死的地方,普通藥鋪尋不到的藥引子,我也只能到你這里來尋啊。一朵玉雪蓮換了一人性命,我自然要用它救一人性命?!彼那橐掩呄蚱届o,一副“我在為你做善事”的模樣。
“青衣樓是殺人的地方?!?p> “青衣樓殺人是為了錢,救人我也是付過藥費的,殊途同歸,殺人和救人的目的最終一樣便可?!彼S意回答,不管他話語中的決絕狠毒,拿起茶壺,自顧倒了一杯水,“這茶沒毒吧?”未等他回答,她已經(jīng)悶頭喝了一杯,還是以前的味道。
“微姑娘不覺用一株玉雪蓮換一個病秧子的幾年壽命不值得?”
對江湖人而言,身體健全的人尚且命如草芥,更何況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癆子。即使墨雪散和銀霜丹對她而言不是什么貴重物品,但那也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救命良藥,再加上一個承諾,卻只為了一個將死之人。
“他吹簫好聽!”她言不對意地說,笑了笑。
夕攬微微一怔,以為是誤聽,后來轉(zhuǎn)念一想,她本就是個怪人。
“教坊伶館,哪個不是聽曲的好地方?”
“夕攬樓主只通算計,哪里知道高山流水的樂趣啊。”她斂斂衣裙,夕攬不動聲色,她起身笑道,“不過與你相處倒也輕松,既已知你不是好人,便不用費心思猜測話里真假?!睂?,反正全當(dāng)是假話就行了。
她從十二歲起就經(jīng)常背著父親逃下山歷練,被人欺騙過,被人利用過……久而久之,她慢慢養(yǎng)成了警惕所有人的習(xí)慣,哪怕是深交多年的人,她也不得不留半個心眼。
夕攬是個徹底的壞人,不能交心,只能相互利用。
“害我失了奪得冰蠶軟甲的良機(jī),又何嘗不是微姑娘的算計?”他的眼里升起一抹寒氣。
“哈哈,夕攬樓主多慮了,我哪有這本事啊。我膽子再大也不敢把算盤打到你的身上,何況你還是我的債主啊,我巴結(jié)你還來不及呢。你要怪便怪那個千手梅郎?!彼诵鬅o害地笑笑,趕緊把鍋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
她走到背光的那面墻,撫摸著墻上的面具,個個森然恐怖,眼孔漆黑如墨。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戴的面具?!彼∠铝似渲幸粋€惡鬼面具,黑底骷髏紋,戴在臉上,她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好看嗎?我是不是比你更加適合戴面具?”
夕攬凝視著她,兇神惡煞的惡鬼面具戴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沒有恐怖之意,反倒有幾分調(diào)皮有趣的意味。
“哦?!彼坪鯇Υ瞬o印象,隨口應(yīng)了一句,聲音清冷。
“我途徑平江府時遇到一個手藝精湛的木匠師傅,尤以木雕面具出名。我見其中一個饕餮紋面具十分別致,于是買下了準(zhǔn)備送與樓主?!苯⒄聬汗砻婢?,置于案上,柔和的燈光撒在面具上,添了幾分生氣。
他抬頭望了一眼她的身后,面具墻空缺的一角已經(jīng)掛上了一個黑色木雕的饕餮紋面具,紋理精致清晰,栩栩如生,確實像是出自名匠之筆。饕餮面具放置在惡鬼面具之中格外引人注目,莊嚴(yán)威武、兇狠神秘盡集一身。
“你的面具盡是些惡鬼修羅,沒點新意,不如多添幾個其他兇獸惡怪的樣式,比較符合你的氣質(zhì)。不知夕攬樓主可還喜歡?”她笑吟吟地說。
饕餮紋雖是為祭祀鬼神的圖案,但也有求佑福與祓徐不祥的雙重愿望。
“眾人皆想我死,微姑娘倒是想我活?”他譏笑道,卻是難得有了一絲笑意,盡管使人發(fā)寒的冷笑。
“哈哈,夕攬樓主莫是未曾聽聞?饕餮貪食,竟貪至吞食自己的身軀,最終只剩頭顱,故往后只能以有頭無身的形象出現(xiàn)于人前?!彼Q視著他面具下的雙眼,看不出喜怒。
面具之下的夕攬臉部微微抽搐,但只是一瞬,隨即笑道:“微姑娘送在下的禮物,甚得我心?!毙β暻逖?,完全不像是一個殺手之王應(yīng)該擁有的笑聲。
她望著那包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形,神情復(fù)雜,這樣一個冷厲狠毒,孤冷如王又有時淡雅如菊的男人到底擁有怎樣的面孔?
“樓主喜歡便好?!毕矚g我以后便多送你幾個,她暗自腹誹。
若是朋友,倒也是驚艷絕俗的良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