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東關街。葉府。
江寒微再醒來,已經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掀開被子,緩緩起身,由于長時間躺在床上,身體軟弱無力。
映入眼簾的是鵝黃色的棋盤格紋紗幔,頭頂上一襲襲流蘇在風中輕輕蕩漾,繁復華麗的云羅綢鋪在身下,柔軟而不單薄。房間正中放著梨花木大案,案上左邊放置著汝窯花囊,插著新采的白色芍藥,還沾著晨起的露珠,右邊的紫檀架上是一塊白玉擺件。
從雕鏤精美的窗看去,也是一片旖旎風光。芭蕉青翠欲滴,假山錯落有致,滿園的顏色各異的芍藥花。
“微姑娘,您醒了?您都昏睡了三天三夜,菩薩保佑,您終于醒了?!闭斔錾裰H,一個十三四歲、淺黃色衣裙的小丫鬟推開房門,看到已經起身的她,失聲驚呼一聲,但卻絲毫不失儀態(tài)。
“靖云呢?”她語氣有點迫切。
“二少爺身受重傷,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小丫鬟恭敬回答,聲音軟糯動聽,卻難掩擔心和不安。
二少爺?江寒微瞬間知道自己身處江南葉府。看來靖云與府中人相處得不錯,一個丫鬟對他都甚是關心。不過聽聞靖云昏迷不醒,她心中的石頭懸了起來。
“他在哪?我要去見他。”她急切地說,因為擔心語氣中不由夾帶了些威嚴,讓人不容拒絕。
小丫鬟先是一驚,然后輕抿嘴唇,神情閃躲,有些為難,軟聲軟氣地說:“此刻太老爺可能守在二少爺身邊,他吩咐過任何人不得去打擾二少爺休息?!?p> “無妨,一切罪責我擔著,你只管帶我去看他?!?p> 聽到昏迷這樣的說辭,她自然是不滿意,她要親自去看他一眼才能夠安心下來。
為了她,他以身為盾護她無恙;為了她,他身負重傷仍一人對抗眾多殺手。人嘛,終有還不清的人情。
“好,奴婢帶你去。”小丫鬟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篤定地點點頭。
二少爺在昏迷前,一直叨念著“阿微”,也不肯讓大夫先救治他,強行運真氣保留最后一絲神智,直到確定微姑娘沒事,他才終于失去知覺。
再者,厲護衛(wèi)一再吩咐她要好好照顧好微姑娘,不能讓她有半點損傷??梢姡⒐媚镌诙贍斝闹械匚缓苤匾?,她自然也不敢怠慢。
小丫鬟領著江寒微穿過院落,景色比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得更加別致。柔和的陽光正灑落進院里,芍藥開得爛漫,花瓣上點綴著晶瑩的露珠。
葉府不愧是江南首富的府邸,建筑雄偉壯觀,院落寬敞別致,雕梁繡柱,畫棟飛甍,莊嚴氣派。
皇孫貴族的府邸氣派程度大抵也不及這里萬分之一吧。江寒微暗自想。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丫鬟步履輕盈跟在她后面,她見小丫鬟拘謹緊張,于是問了一句。
“回微姑娘,奴婢叫竹兒?!毙⊙诀吖Ь吹鼗卮稹?p> “我不是名門小姐,是個江湖人,你不用拘泥于禮節(jié)?!苯[擺手,心不在焉地看著沿途的景致。
“是,竹兒記住了?!敝駜盒闹形⑴勰鄣男∧樕隙嗔艘唤z羞澀的笑容。
院落與院落之間由長廊相連,她們穿過數(shù)個長廊,廊外花架上的薔薇花爭芳斗艷,姿態(tài)萬千,令人迷醉。
竹兒終于領她入了一個院落,這個院落要比她住的那個更要寬敞別致,假山流水,羊腸小道,竟也種滿了各色芍藥,以白色芍藥為主,馥香濃郁,醉人心脾。
推開房門,她透過白紗帳,見到榻上靜靜躺著的人,突然覺得喉嚨梗塞。她緩緩靠近,不禁撩開白紗帳,看清他的模樣。
靖云似乎陷入了沉睡,臉色蒼白,呼吸均勻,平靜祥和,臉上的傷口已結了痂。因為傷口很多,他幾乎整個人都被紗布包裹起來了,仿佛一個白色的繭。
她盯著他蒼白卻俊俏的臉,他睡著的模樣安穩(wěn)平靜,倒也比他平日里嬉笑無賴的模樣耐看得多。她感到痛惜和自責,不禁伸出手指觸碰他的臉,大概因為她指尖微冷,她能感受到從他臉頰上傳來的溫度。
“大夫可有說他何時能醒?”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竹兒向前走了半步,頭低了低,手指握得緊緊的,說:“大夫說了,看二少爺造化,少則四五天,多則數(shù)月半載。”
聞言,她震驚須臾,然后嗤笑,真傻!如果當初舍她而去就好了,也許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人生在世,得先能護住自己,方能護住別人。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心里百味陳雜。
“微姑娘,我們得離開了,不然待會太老爺就要來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竹兒終于開口提醒她了。
她的目光從靖云身上移開,竹兒窘迫地站在一旁,不時緊張地朝門口望去。
“好?!彼倏戳司冈埔谎郏缓筠D身離開,她不愿為難竹兒。
她順著竹兒的細碎步伐,走得很慢,當她走出門口時迎面撞上一個人。
竹兒見到先是一驚,隨后立即行禮。
此人頭戴束發(fā)嵌寶紫金冠,一襲寶藍色長衫錦袍,腰束玉帶,看似已近古稀,雖頭發(fā)胡子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鑠。看此人不怒而威的樣子,她就已知此人是葉太老爺。
“小姑娘就是云兒拼死救下的女子?”葉太老爺詢問,蒼老的聲音淡漠無波動,但是卻盡顯長者威嚴。
“是,葉老前輩?!苯⒈辛藗€晚輩禮。
葉太老爺多看了她兩眼,又往竹兒方向看一眼,他神情平靜,看不出心中所想。
江寒微恭謹?shù)氐椭^,畢竟是長輩,她只能靜靜等候他發(fā)話。
“姑娘中毒初愈,理應多加調理休息,不宜走動。云兒昏迷不醒,需安靜治療,不宜被叨擾。”葉太老爺依舊語氣平和,因為常年與人打交道,短短幾句話卻面面俱到,話里闡述了他對她的關心,但也暗示了不愿她過來打擾靖云的意思。
“多謝葉老前輩關心,是楚微莽撞了。”她低頭認錯。
葉太老爺擔憂靖云,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她的頭上她也不覺得冤屈,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重傷導致昏迷不醒。
葉太老爺揮揮衣袖,也沒有說什么,徑直走進房內。
待她們走進了她暫住的院落,竹兒安慰道:“微姑娘,您別放在心上,太老爺也是太擔心二少爺?!?p> “無妨!”江寒微淡然一笑,竹兒這丫頭善良體貼,對她一個陌生人都這般友好,想到這她心中一暖。
“竹兒,不如你跟我講講靖云的事?!?p> 竹兒聽到此,眼睛閃過光芒,應聲:“好,二少爺待我們下人可好了。”
江寒微啞笑,他竟然說來到揚州沒人喜歡他,凈是瞎扯,只怕招的人比在荊湖時還要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