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凈慈堂。
華燈初上，祖母坐在榻上，手上翻著一本已然泛黃的冊子。那是顧清的嫁妝清單。不知怎的，今晚祖母又讓古嬤嬤把這本小冊子找了出來。
“夫人，怎么又想到此處了？”古嬤嬤怕她觸景傷情，輕聲詢問。
祖母并未停下手上的動作，一頁一頁地翻看過去。好似沒有聽到古嬤嬤的詢問。嬤嬤見此，知道夫人是在想過去的事，只得在心里嘆了口氣。
祖母姓李，原是李國公府的嫡長女，幼年時，與當時還只是尚書之女的趙媚兒，現(xiàn)今的太后，是總角之交。后來，趙媚兒入了宮，她嫁給了李國公。那個時候，兩個小姑娘博覽群書，志同道合，最大的愿望，就是讓天下的女子，也能接受更高的教育。
可惜，一場接著一場的內(nèi)亂，皇位的爭奪，李國公的不作為，讓兩個姑娘明白了什么叫生不逢時。告別少年，趙媚兒把目標放在了奪權(quán)上，從嬪妃到皇貴妃再到皇后，只用了短短五年。而祖母則把期望放在了自己的女兒顧清身上。
對于顧清的教育，可以說是一場試驗。除了日常的啟蒙教育之外，祖母更多的是給予了顧清極大的自由，只要是顧清想要嘗試的，只要不觸犯律法，祖母都會答應(yīng)她。其實，那個時候的顧清，是很出彩的，誰見到她，都要贊嘆一聲，此女只應(yīng)天上有，她那一雙清澈而帶著靈氣的眼睛，誰見了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你說不清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你就是會被她吸引，祖母知道，那是只有在她那樣自由的教育方式下，才能培育出的自由的靈魂。這個時代，太壓抑了，每個人內(nèi)心深處都向往放松和自由。
即使是顧國公，也極為喜愛這個女兒。
只是，世事難料，她一邊用這樣自由的方式培養(yǎng)她的性格，一邊又用嫡女的規(guī)矩要求她，這兩者勢必會發(fā)生沖突，她以為，清兒能明白的，能協(xié)調(diào)好這些沖突的，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早已對所謂嫡女的命運，心生叛逆。
其實，她懂的，畢竟，是她一手教育出的女兒，她自然是明白前因后果的。怪只怪，她太自信，以為能在女兒身上實現(xiàn)自己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
連自己的人生都沒有做到兩全其美，活的肆意瀟灑，又怎么能期望清兒就可以做到呢？
所以，她把雪兒帶回來，是不會再走老路的。
她讓雪兒和三個姐妹共處一處，就是為了讓她融入集體，而不要做那個特立獨行的人。清兒的嫁妝，她從江南帶回來了，是準備留給雪兒的，但她并沒有在平日里接濟雪兒，因為顧清的事，讓她認識到，一個人太清高，思想太有追求，容易對錢財不屑一顧，這并不見得是件好事。
總之，她這次教育四個孫女，并沒有做太多干涉，反而是十分謹慎地在觀察她們。對蘇氏，她也只交代了一句話：一視同仁。
一晃七年過去了，四個姑娘都長大了，皆出落的亭亭玉立。談不上天人之姿，才貌雙全，但總體也還算滿意。
特別是雪兒，除了祖孫倆待的時間長些，其實她并未對她有特殊待遇。可她這個孫女啊，倒是最像她。有時候命運就是這么奇怪，她費盡心思培養(yǎng)的女兒，鉆了牛角尖，遠嫁他鄉(xiāng)不說，還沒有善終……而任其自然長大的小苗，卻長成了她初時期望的樣子。
“嬤嬤，把清兒的嫁妝重新清點一下，把冊子上缺少的補齊，該是時候了?！?p> “……是，夫人。”古嬤嬤跟著夫人半輩子了，自然知道這嫁妝，是要留給五小姐的。這五小姐已然及笄，定親也就是一兩年的事了，確實可以開始做準備了。老夫人啊，雖然明面上對四位小姐都是一視同仁，但她怎會不知，這雪兒啊，是老夫人的心頭肉。
…………
華芳苑。
顧夢雪躺在床上，亥時鼓聲早已過了，她還未入睡。
昨晚說好，無事，他不可再來。她不想真的出什么風(fēng)波，倒不是她在乎自己的名聲，她是怕，傷了祖母的心。
可眼看就要到子時了，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反正他不會再來了吧，照例出去透透氣吧。爬起來，披上外衣，悄聲出了門。
顧夢雪最喜歡這個時間點，大地寂靜，只有月光傾瀉而下，仿佛整個世界空的只剩下她一人。這種空曠的感覺，帶給她舒適和安全感。她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社交恐懼癥，否則怎么會如此鐘情于獨處。
每當心情煩躁時，徜徉在這樣的夜色里，她的心就會不知不覺安靜下來。仿佛得到了天地的加持一般，無論遇到什么事都感覺可以坦然面對，淡然處之。
走著走著，又到了那一處墻角，她停下來，靠著畫廊坐下，靜靜地看著湖里月亮的倒影。
篤……篤……子時的鼓聲傳來。
她沒有動，仍然坐在那里，頭靠著手肘，似乎睡著了一般。
突然，她側(cè)過頭，望著那一片角落里的野草。
站起身，朝著那片野草走去，對著陰影里出現(xiàn)的那個身影，她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
“不是說，無事不可再來嘛?！?p> 那身影反問道：“你不也來了嗎？”
“這是我家，我想來就來?！?p> “……”
“……”
“過來?！蹦巧碛吧斐鲆恢皇?，一把拉她入懷，兩人隱沒在墻角的陰影處。
…………
顧夢雪不知道該說什么。
兩人望著彼此，眼神皆復(fù)雜。明知此事不可為，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顧夢雪被君心似我心的甜蜜感和由此帶來的苦惱包圍，只感覺心里被塞滿了一般。
“我腦子里都是你，不來會瘋的……”他在她耳邊低語。
他啊，在她面前，一點兒都不像那個飄飄欲仙的程家大公子。
顧夢雪輕笑：“真不像程家大公子會說的話呢?！?p> 程之禾的唇瓣劃過她的耳垂，帶著溫暖的氣息，他用幾不可聞的語調(diào)問道：“那什么話，才像是，我會說的？”
“你這樣，犯規(guī)了啊……”顧夢雪招架不住了，把頭微微撇開。她還真是沒想過，這個家伙，反客為主的速度這么快，完全就像是個采花賊啊。
“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表面上一本正經(jīng)，背地里是個采花大盜了?！?p> 程之禾嘴角翹起，微微一笑：“彼此彼此，也不知道是誰，先來招惹的我?！闭f完一手按住她的頭，以防她再次逃離。
……
講道理，雖然第一次偶遇的方式，有點奇葩，但后來，確實是她主動去招惹他的……
“那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嗎？”顧夢雪弱弱地問。
“你哪里，像是有后悔的樣子？”
兩人對視而笑，夜色如華，佳期如夢正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