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禮部尚書林瑜之女林間落,蘭心蕙質(zhì),冰清玉潔,秀外慧中,舉止嫻雅,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
特封賢女林間落為二品赴雪公主,從國姓賜洛字,賞錦緞千匹,黃金千兩。
然羽芒意與我國聯(lián)姻,值赴雪待字閨中,與羽芒太子實(shí)乃金玉良緣,天造地設(shè),特?fù)窀把┯邳S道吉日時(shí)出嫁羽芒,賜如意飛鳥金絲描花嫁衣,赤金翎羽瑪瑙頭冠一套……及冰玉拂雪琴一把,欽此——”
林間落抬手舉過頭頂,從容地接下圣旨。
金燦燦的圣旨下,那雙白玉透析的雙手,握的緊緊。
“臣女,遵旨?!?p> 宣旨太監(jiān)輕嘆出聲:“中元一過,七月十七……赴雪公主此去,一路珍重。”
昨日林間落在殿前的一番話,他聽得分外不是滋味,卻也覺得巾幗不讓須眉。
只一句:玉石俱焚,我死不虧。
就讓他萬般不舍這般奇女子,遠(yuǎn)赴異國,背井離鄉(xiāng)。
“多謝公公。”
林間落輕輕地笑著,柔柔弱弱,全然沒有昨日在殿前的銳氣。
是了,她只是女子。
宣旨太監(jiān)長嘆一聲,留下賞賜的眾多東西,帶著人離去。
人一走,林瑜便是走過去,一巴掌打在林間落臉上。
這是林瑜第一次打林間落。
哪怕當(dāng)年得知林間落親手殺了賀氏,他怒極也沒打她,只一聲不吭地替她擦手,替她將事情給壓下去。
林瑜撫胸怒吼道:“你是不是要我死才甘心?!”
林間落側(cè)頭,沒有應(yīng)聲。
“你若是恨我,大可不必這般做,只要你說一聲,我就算死在你眼前又如何?”一向不茍言笑的林瑜,像是頃刻間老了十歲,服了軟哀聲道,“落兒啊,你就是傻。為父這就去請(qǐng)陛下收回旨意,哪怕被砍頭,我也要護(hù)著你,讓任何人都逼不了你做不愿的事!”
段氏也在一旁哭啼道:“娘親已經(jīng)享夠了榮華,哪怕晚年來跟在一家子人露宿街頭,娘親也不怕。我只有你一個(gè)女兒?。∧氵@不是要了我的命嗎?”
林緗群低著頭候在一旁,沒人去在意她。
她攥緊手心,聽著林瑜夫婦的話,只覺得諷刺悲哀極了。
自始至終,只有林間落,沒有她林緗群。
她就是個(gè)多余的。
多余到?jīng)]有資格去痛罵林間落,為何要和親?
反而會(huì)被當(dāng)做貓哭耗子。
“爹,娘,我很好?!绷珠g落輕聲回道,“哪怕嫁去羽芒,我也不怨。雖說陛下不會(huì)要我們林家的腦袋,但宸華他可能會(huì)死,我們林家孩子只有他一個(gè)人是男兒郎,所以要護(hù)著,不是嗎?”
“落兒,你可是恨娘親說的那些話?”段氏抹著眼淚,悲哀地望著林間落。
林間落搖了搖頭:“我真的很好,這么多年來都沒出去看看,這次總算有了機(jī)會(huì),也不知我未來夫君,是怎樣的人。”
“可是,離的也太遠(yuǎn)了?!绷志|群低聲喃喃著。
林瑜和段氏勸不動(dòng),便只能作罷,回了屋子。
林緗群卻沒走,亦步亦趨地跟著林間落,去了她屋子。
“你想和我說什么?”林間落款款坐下,滿了一杯茶水,小口抿著。
林緗群掀裙跪在她身前,同她道:“姐姐,讓妹妹替你和親罷。”
“你會(huì)的,緗群都學(xué)了九成像,不會(huì)給你丟臉的?!币娏珠g落不語,林緗群沉聲道。
林間落問她:“為何?”
林緗群微愣,抬眸時(shí)滿是嘲諷與不屑:“你問我為何?那還不簡單,我待在林家,還不是活的像條狗?倒不如離了林家,一走了之?!?p> ——我?guī)筒涣四悖憧梢栽囍婺憬憬愠黾蕖?p> 記著夢織同她說的話,林緗群又是道:“林間落,若你對(duì)我還有一點(diǎn)情,便放我走。與其待在林家,活的既不快意又憋屈,還不如遠(yuǎn)赴羽芒,獨(dú)身一人了無牽掛?!?p> “所以,你是想去羽芒當(dāng)條狗?”林間落抿茶,冷冷地望著她。
“有何不可?”林緗群諷道,“有你林間落,就沒我林緗群,我早就受夠了這日子?!?p> 林間落輕揚(yáng)唇角,宛如罌粟般誘人:“你放心,踩了你這么久,我已經(jīng)膩了,自然要尋些別的樂子。”
林緗群起身,再也無法忍著滿身的怒氣:“我說了我去嫁你到底聽不聽得懂?!我愛慕的榮華,尚書府已經(jīng)給不了我了,只要我去了羽芒,他日便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楚涼給不了我的!”
林間落冷哼。
“姐姐,算我求你,求求你,你把這個(gè)機(jī)會(huì)讓給我,我便記在心里,他日少不得你的好處……讓我去和親吧?”林緗群捂臉,藏著眼底的悲傷。
“所以你將那點(diǎn)好記在現(xiàn)在,都不為自已好好想想嗎?”林間落輕嘆出聲,眸中溢著無奈之色,“緗群,你不欠我,所以你可以自私,不必想著我?!?p> “林間落你少自作多情了?!彼煅实?。
“是,我自作多情。”林間落揉著眉心,“這件事不必再說了,我去意已決……緗群,林家、尚書府,日后就全交給你了。”
“我才不要,我只要羽芒太子妃的身份?!?p> 林間落不理,囑咐道:“楚垚是個(gè)好的,且對(duì)你一心一意,我也看得出你心悅他。等會(huì)我便去跟爹提一下,讓他好好見見楚垚,把你的親事給盡早定下來,該你的正妻之位,我也絕不會(huì)讓旁的人拿去?!?p> “你少管我,我才不稀罕?!?p> “就稀罕窩在我屋子里了?”林間落嗤笑一聲,開門離去,
屋子里頭的林緗群,忽然臉燙起來,趕忙捂實(shí)了自已的臉,不讓絮兒看。
后一刻,卻是蹲了下來,抱膝哭泣。
“我林間落,用不著賣妹求榮?!辈贿h(yuǎn)處,響起那人輕飄飄的話語。
林緗群緊緊地抱著自已,就像小時(shí)候那般,以最安全的姿勢抱緊自已:“可是姐姐,榮華富貴又如何,緗群只想要你欺我、罵我、罰我?!?p> 只是與當(dāng)年不一樣。
當(dāng)年,小緗群怕極了地抱緊自已時(shí),姐姐會(huì)無奈地蹲下來,以一種護(hù)崽子的姿勢,溫柔地?fù)碇?,哄著別怕。
現(xiàn)在,林緗群怕極了地抱緊自已時(shí),姐姐不會(huì)再蹲下來抱緊她。
姐姐只會(huì)一個(gè)人走在前頭,替緗群擋風(fēng)擋雨。
林緗群太差勁了。
離了姐姐,她什么都不是。
……
“爹,不必再勸落兒了,我去意已決?!?p> 林瑜看了看,最終只是沉沉嘆了口氣。
林間落望著雙鬢發(fā)白的林瑜,忽然問他:“爹,緗群多大了?”
林瑜啞了啞口,回答不上來。
他的眼里只有林間落,哪里顧得上林緗群啊。
“緗群只比我小一歲半,今年中秋,她也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林間落輕嘆出聲,“爹,我們有多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十年,整整十年啊!”林瑜紅著眼睛,“自從你小娘去世后,你便再也不親近我和你娘親,你我之間就算是說話,也說不上幾句。”
“女兒不孝?!绷珠g落垂眸,只淡淡回上這一句。
林瑜伸了伸手,在即將碰到林間落時(shí),無力地放了下來:“為父對(duì)不起你?!?p> “爹,我走了以后,家里邊就只剩下緗群了?!绷珠g落抬首抓住林瑜的手,輕輕莞爾,“不論您以前對(duì)她有何成見,緗群也是我的親妹妹,您的親生女兒。我們不要把自已的怨,發(fā)泄在緗群身上,好嗎?”
林瑜沉默許久,終是啞著嗓子哽咽道:“好?!?p> “她與楚垚兩情相悅,望爹爹護(hù)著她點(diǎn),別讓旁人欺她庶女身份,嫁去為妾室。”
“那日你跟我說不要兵部尚家的二少爺,我以為你誤解他,卻不想是因?yàn)榫|群那丫頭喜歡他。”林瑜輕嘆,終是明了林間落為何死活不嫁楚垚,原來只是因?yàn)樽约倚∶孟矚g啊。
“嗯,難得楚垚不低看緗群為庶,愿娶緗群為正妻,我這做姐姐的何不做了這順?biāo)饲椤!绷珠g落起身擁了擁林瑜,“望爹爹待緗群好些,不要等到白了頭將人給嫁出去后,才心生悔意。緗群到底還是您的女兒,我這一走,只有她陪在您的身旁了?!?p> “落兒啊,為父,舍不得?!?p> 你可是我最愛的女兒啊。
我怎么舍得你遠(yuǎn)嫁羽芒,怎么舍得你離那么遠(yuǎn),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你卷入皇室,終生不能得償所愿啊。
——我的小落兒,以后想嫁給什么樣的人啊?
——爹爹,我想歸山種田,永遠(yuǎn)不嫁給皇室中人,我不喜歡。
那個(gè)時(shí)候的林間落還親近人,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只是跟著段氏去了一次宮宴,就撒潑似的再也不愿去了。
每每請(qǐng)病假,趴在家里頭的院墻上,睜著雙大眼睛盼著段氏趕快回來。
她說,外面壞人好多,爹爹要保護(hù)好娘親跟小娘,也要保護(hù)好我和妹妹。
那會(huì)的林瑜就恨,恨自已為何成了禮部尚書,為何讓自已的女兒,從小學(xué)著自已不喜歡的東西,從小便卷入那場紛亂之中。
他想著,是不是該摘了官帽,去做點(diǎn)小生意,能護(hù)的女兒此生安穩(wěn)就夠了。
身居高位,不勝寒。
只是享夠了榮華的林母又如何舍得呢?
他也不忍年邁的母親跟著自已吃苦,只能委屈自已的女兒。
以后護(hù)著她點(diǎn),只要不進(jìn)宮門,就夠了。
可事情啊,總是多變的。
哪曾想,林間落殺了賀氏。
她的小娘。
那日起,林瑜就看不透自已的女兒了。
望向她的眼里滿是悲傷與愧疚。
可他無能為力。
并為此后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