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會十一術(shù)?還要追溯到我在師門時。
師門書樓淵源已久,八萬道藏皆是古本,當年我意志堅定,沉迷修行無法自拔,煉至中途才發(fā)現(xiàn)法力不增反減,問過三師兄才算明了其中奧秘。占了法力又沒大用,跟我五師兄長年握在手里的折扇一模一樣。但就此停止的話,不僅法力回不來,法術(shù)也練不成,更得不償失。
最后我決定繼續(xù)修煉。大概是……冥冥中預(yù)感到將來得罪的人會很多,總有一天會用上吧。
星闕幽幽轉(zhuǎn)醒,哼唧著朝我怪叫:“你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渾身都痛?”
本身幾乎耗盡我一半仙力才練就的保命符最終便宜了他這件已經(jīng)夠讓我惱火的了,他竟還擺出一副無知無覺賣乖的蠢樣子,我氣得一把將他從榻上薅了下來?!俺鋈ァ!?p> 他炸毛了:“憑什么!”
我瞪過去,燕綏卻先一步對他說:“門主在外等你許久了。”
星闕的注意順利被引開,他拋下對我的惱怒,徑自出門去了。我這才看向鬼醫(yī),欲問一事,誰知他卻摸上我的脈,停頓許久,害得我跟著提心吊膽了起來。
半晌,他松開我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何時允洲荒蠻地出了婁山主這樣的人物,我竟從未耳聞?!?p> “鬼醫(yī)憑空出世,來歷莫測,自顯高深。”我被激出了一身倔勁,忘記了初衷,本能般地反諷,“卻不想表里不一,醫(yī)術(shù)之外,不過爾爾?!?p>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的刻毒,不禁愣了一陣,平靜后理智問我:“醫(yī)術(shù)之外,你指什么?”
我悄悄捏了個訣,屏蔽了外界,斟酌道:“我在他體內(nèi)找到了咒術(shù)的痕跡,種得很深,很隱秘,也很久了,這么多年一直沒有發(fā)作,今日卻突然冒出,應(yīng)是跨境觸發(fā)所致?!蔽翌D了一頓,接著道,“而這個時候,他仙修初成,仙力尚未穩(wěn)定,加之蘭燼山的魔氣壓制,那種下反噬咒術(shù)的用意很明顯了,就是要他死在跨境之時。”
“仙門的咒術(shù)?”
“是?!?p> 燕綏盯了我一陣,皺眉問:“就這些?”
當然不止。早前在星闕體內(nèi)發(fā)現(xiàn)的封印出自我的師門,本以為是用來阻擋他跨境,雖不知是哪位師兄意欲何為,可在星闕直面生死之際我也只能罔顧其深意。而今,咒術(shù)是要他死,那么阻礙破境的這重封印反而救了他的命。
我心思活泛,先點了點頭。
“這有什么不可對人言的?”他的神色居然緩和了些,不屑與我道,“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
我正欲反唇相譏,又急忙住嘴,只因盛其煌破開屏障走了進來。他問我:“還剩幾分?”
他的急切模樣是因為聽到了我與燕綏說話,還是聽不到我們的聲音,讓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燕綏接話道:“她的意思要去東邊,六合門的地界?!?p> 我狐疑地看了燕綏一眼,疑心他怎會知道我未宣之言,只見他淡淡將視線瞟來,我立刻接了話:“還要往東,去成洲,仙氣最充盈的地方?!?p> 然后飄忽的視線正好撞見盛其煌的目光,我的心不知怎地虛了一下。
“不行!”說這話的是莫問,這個事事以他家少主為先的忠仆竟用著不容分說的口吻。
我壓下疑問,取了個折中:“成洲東面海域有幾座島也是仙氣縈繞之地,要不去哪?”
“不用?!笔⑵浠蛿蒯斀罔F道,“就去成洲,梅里雪山?!?p> 成洲于五洲中仙氣最為濃郁,而梅里雪山更是成洲仙修寶地之首,去那最好不過。不過梅里雪山不是別處,正是七大仙門之一的梅山派立派之地。我結(jié)了個幻陣,暫可一葉障目。
此時初秋,梅里雪山之巔無雪,狂風凜冽,日落余暉大盛而月輝未起,鬼冢幾人面色沉郁,而盛其煌,我辨不清他何種表情,但面容有絲僵硬,想必心里是緊張的。
恍惚之間,我想起了他之前問我的話,他淡漠的神色下,始終藏著一顆擔憂的心。
“十分?!蔽夜硎股癫畹亻_了口。
他看向我,目光松動,隱隱透出一絲光來?!昂谩!?p> 我不理解自己為何這樣說,更不明白他這個“好”是什么意思。只見他的臉舒展了開來,一面映著彤霞,一面緩緩打上了銀光。
日月同輝了。
幾乎同一時刻,頭頂一方天象大變,烏云密布回旋,呈圓環(huán)狀兜頭籠罩著方圓之地,整片天色迅速暗淡,如同眾人沉之又沉的臉色。
銀色閃電從烏云中迸射而出,隨即轟隆在耳畔炸開,我的心隨之一緊。我承受過,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起初受了幾道天雷,星闕始終一聲不吭,但漸漸當這種痛伴隨雷電通往全身,就無法用牙關(guān)咬住了。我感同身受,不忍地別過眼。蒙梟與歸雖壽還算鎮(zhèn)定,而莫問憂心焦灼,盛其煌隱忍不發(fā),但都同樣的無能為力。
仙魔雙修背道而馳,修行者易經(jīng)脈阻滯,雷刑既是詛咒,也是恩賜,它的力量能使人神滅形消,也能讓人經(jīng)通脈活。如果說跨境是仙魔雙修者的龍門,那么天雷之刑便是險灘,不過,必是擱淺沉船,過,也許粉身碎骨,也許此后一帆風順、天高海闊。
盛其煌突然轉(zhuǎn)頭看向我:“怎么回事?”
我一愣,隨他看去。星闕通體發(fā)著白光,那是雷電匯聚于他筋骨脈絡(luò)的情狀。我受雷刑時能感受到到雷電在我體內(nèi)流動,但當時是否這副樣子我也不太確定。只見他體內(nèi)白光熾烈,大有將他吞噬之意,而他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和風涌云翻的異常天象引起的法力波動,已驚動了仙門。
梅山派弟子在我的幻陣外來回逡巡,雖不得見,但其中一名弟子已回頭稟報。星闕的筋脈漸漸鼓起,如此下去,他會炸開的。他需要更多的時間。
“攔住他們?!蔽乙贿厡κ⑵浠驼f,一邊迅速融進瞬行中,身形已動,卻被他一把抓了回來。我與他面面相覷,但其他人聽了我的話,已沖出了幻陣,我急忙追喊,“不得傷人!”
“你做什么!”他厲聲質(zhì)問。
“入陣呀?!蔽矣魫炗治?,我壓根沒想跑啊?!翱旆攀?,他撐不住了?!倍ブ业牧Φ绤s越來越緊,這時候他還較什么勁?“盛門主,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我一定將他活著帶出來?!?p> 他的目光掙扎幾許,倏地松了手,我立刻再次瞬行,耳畔依稀留下他的溫柔?!澳阋膊荒苡惺隆!?p> 我有點想笑,就算他對仙魔雙修知之甚少,但至少也該猜到,我已從生死劫中活下來過一次了。
我抓住星闕的手,被雷電瞬間貫穿,麻痹感占據(jù)了我的身體,讓我不斷震顫。我叫著他的名字,而他閉著眼,溺在無邊無盡的痛楚中。雷電的力量于他的仙魔雙身而言過于強大了,即便有我為他分擔也無濟于事。我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畫下落雷符,天雷便從他的頭頂移到了我的手上,經(jīng)我承接大半再流經(jīng)他的雷電弱了些,他也終于慢慢有了神識。
他凝神盯了我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想要掙脫我的手?!澳惘偫?!出去!快出去!”
“你閉嘴!”我背向他,從牙縫里吼。
我最怕疼了,以前歷劫時是孤身一人,想怎么哭就怎么哭,現(xiàn)在那么多人在場,為了面子我咬碎了牙齒,他居然還在一旁嘰嘰喳喳,但凡我現(xiàn)在能分心動彈,一定先把他砸暈。
他聽話地閉嘴了,但掙扎得更厲害了,我用盡力氣攥住他,又吼:“別動!”
他被我嚇了一跳,一時忘了動作,但也僅僅一時,又開始大力扭動。我怒極,瞪過去:“叫你別動!聽不懂嗎!”
估計是我被雷電附身的樣子很恐怖吧,他就那么呆愣愣地看著我,那雙在雷刑下閃著銀光的眼眸微微泛起了紅色。這就要哭了?我愣了一愣,然后察覺到了不對勁,我忍痛轉(zhuǎn)過腦袋,也有點想哭。
幻陣之外,第二匹仙門人趕到。來者眾多,一半還不是梅山派弟子,看模樣和穿著,估摸方圓百里的仙門都過來了。歸雖壽和莫問不約而同地在如此岌岌可危之際抽空看了我一眼,一掃而過,雖看不清他們眼底的內(nèi)容,但這個動作本身代表的就是不信任。
這么短的時間,這么大的陣仗,我都要懷疑起我自己來了。再定睛一看,那與梅山派天闊仙主、廣廈宗清廣真人一起圍攻盛其煌的不正是我那個自小甚少見面、一見非吵即打的二哥么?
混斗中,接連不斷打在幻陣上的法術(shù)余勁讓我喉頭腥甜。我扭頭問星闕:“還能承受更多嗎?”
他不知我要做什么,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狠了狠心,念動咒語加強落雷陣,天雷感知到更大吸引,噼里啪啦地砸在我身上,砸得我神形渙散。
否則何以幻陣竟結(jié)出了我的心結(jié)?在這個不恰當?shù)臅r候竟看到了……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