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晴空萬里,直到遠處紅霧升騰于天,紅色雨云突然出現(xiàn)。
大多數(shù)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雨滴就猝不及防降臨。
此時的絕天關(guān)。
羅恒在煙霧出現(xiàn)時就觀察著變化。
當雨滴落在身上,一股氣味涌入鼻尖,讓人胸悶渾身不適。
如此景象若是擱在以往平靜時,他只會感嘆天地變化當真奇妙。
而現(xiàn)在他面色蒼白,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立時左右大聲呼喊。
“關(guān)城門!快關(guān)城門!”
他連忙跑上城樓敲響警鐘。
“咚咚咚~”
關(guān)內(nèi)駐防士卒被紅雨吸引了注意力,現(xiàn)在又被洪鐘震醒,習(xí)慣性看向兩邊山峭,并沒有發(fā)現(xiàn)狼煙點燃。
他處投來的傷兵更是心中苦澀,才休養(yǎng)幾天甚至一天都不到,傷情未愈疲憊不堪,卻在此時又來戰(zhàn)事。
除此之外還有眾多附屬之民,商人還有讀書人早就撤離,剩下的大多都是屯墾的農(nóng)匠,他們則是驚慌失措,沒有總兵下令,他們是無法離開的。
城樓上的衛(wèi)士此時也是茫然四顧。
所有人均看向敲鐘人。
“羅恒!你在干什么!”
人未至聲先達。
羅恒面色一變,放下鐘杵,單膝跪地,左手按膝,急聲回話。
“天降異象,恐有變亂!”
走出一個身高七尺,身穿重甲頸系黑披,腰間佩劍的老將,他雖年邁發(fā)須斑白,其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
此人柏平丘,性情暴烈如火,向來藐視奸逆。本是二品武官,后被他人陷害,逐步貶為虛職,又在此危難之際接到任命,現(xiàn)為絕天關(guān)守城大將。
有趣的是,當初提議貶他的人是李國強,而后來接到任命也是因為此人。
柏平丘抹去臉上紅水,甩去一手腥臊,看著天際紅幕,緊皺著眉頭。
“城外無營寨,兩山無烽煙!”
言罷,他又向四周觀望,發(fā)現(xiàn)城門緊閉,陸續(xù)投來的殘兵被阻。守軍已然停下訓(xùn)練,列好軍陣蓄勢待發(fā),其余要害之處也增兵把守,相互之間竊竊私語一片嘈雜。
柏平丘收回目光,大睜虎目瞪向羅恒,手抵著佩劍格子,嚴聲呵斥道:
“無事喧嘩戲軍!你應(yīng)該知道,要受何種軍法!”
羅恒臉色更白,張了張嘴又無話可說,之前行為只因心中不安,沒有細想其中關(guān)鍵。
此時,他倉促間突然想起,偏頭看向一個方位,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灰白的臉色轉(zhuǎn)而變青。
“卑職之前放了一個青丘道人入關(guān),還提醒了此人......李宰就在關(guān)內(nèi)不遠!”
柏平丘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又一時想不明白其中關(guān)聯(lián)。
“宰相?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噎住。
那雨來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
蒼穹紅云也是霎時消散,仿若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二人心中咯噔一聲,紅云是消散了,他們的心間卻是起了陰云。
他們沒有思考的時間。
這怪異剛一停息,絕天關(guān)內(nèi)雨滴所落之處,從地底不停傳來震動,堅固的城墻搖搖晃晃,城樓也是嘎吱作響。
沒過一會兒。
關(guān)內(nèi)臨時搭建的收留傷兵的棚屋,還有遠處收容難民的民房,各種不牢靠的建筑轟然倒塌變成廢墟。
許多人沒來得及逃出就被掩埋,逃出的人也是弄得一身狼狽,驚恐之色溢于言表。
倒塌聲,哀嚎聲,尖叫聲,混成一片難以分清。
別說平民惶然,就是士兵也是四處逃竄,慌亂中尋找掩護。
本秩序井然,轉(zhuǎn)眼就十分混亂。
屋漏偏逢連夜雨,地龍翻滾還未平息。
地面裂開了無數(shù)溝壑,腐爛手臂從里鉆出,一只只攀在地面。
“額啊......”
伴隨陣陣如九幽深處傳來的惡鬼之吼,渾身爛肉的怪物從地底爬了出來。他們張開雙臂仰天大吼,塊塊爛肉啪嗒落地。沒有血肉的怪物就像披了一張皮的高大骨架,一旦張口,面皮撕裂,嘴大如斗。
與青寒有些相似,與串滿明顯不同。
此時地龍已不再翻滾,只是接下來的災(zāi)難,比天災(zāi)還要令人恐懼。
怪物們睜著血紅雙眸,死死盯著面前被嚇破膽,正在四處逃奔的人群。強烈的渴望讓他們連連低吼,瘋狂追逐眼前的補品。
怪物一旦追上一人,往往抓住他們的腋下,在尖叫聲中往兩邊一拉,身體連同頭顱就分成了兩半,血液噴灑內(nèi)臟流淌。
它們尤為喜愛吞吃內(nèi)臟,使得自身血肉不斷重生,以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經(jīng)過訓(xùn)練與血戰(zhàn)洗禮的兵卒,即便害怕天降的災(zāi)禍,但對于殘殺無辜的怪物,卻是從心里無比憎恨。特別是那些傷兵,他們經(jīng)歷過之前的血戰(zhàn),見過許多百姓被殘忍虐殺,甚至其中還有他們的親人。
面對亂象與變化,他們只是稍微愣神,就被周圍凄慘的景象震動。均都是眼眶通紅,持著長槍不斷向血魔沖擊。
血魔殺死他們很容易,一斧能把身軀開成兩半,一拳便能將甲胄塌陷,讓他們身軀瀕臨破碎,狂吐血液與內(nèi)臟碎塊。
反觀殺死怪物卻極為艱難,捅破身體不死,穿過頭顱亦不死,只有削掉頭顱方可行。往往數(shù)十人一起上,付出慘痛代價才能殺死一個。
他們心中雖絕望卻也不懼生死,一個個血肉模糊倒落在地。
一人受傷倒地不起,血腥味就會散開,吸引著怪物一擁而上,轉(zhuǎn)眼就被撕成了殘渣,連一點肉沫都不會留下。
此地大多都是近征的新兵,戰(zhàn)場經(jīng)驗幾乎沒有,里面甚至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少年人。光是看見這些怪物的惡相,就讓他們戰(zhàn)意全無身軀顫抖,有的尿了褲子,有的嘔吐不止,混在平民之中只顧奔逃,讓此地更加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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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平丘身上甲胄處處凹陷破碎。嘴唇間隙不斷滲出鮮血,順著下巴流進衣襟又從下流出,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血腳印。手中佩劍也缺棱少角,披風(fēng)染血殘缺不全。
他砍掉一顆頭顱,又將它生生踩碎,抹去沾在眼皮的血痕,而后舉目四顧。
不遠處,倒下的衛(wèi)士正被三只血魔撕扯,人未死絕身軀痙攣,雙目大睜流淌血淚。
柏平丘面目猙獰,向三只血魔斬擊數(shù)次,鏗鏘幾聲劍身崩斷。
他又拿起身邊長槍,刺入血魔脖頸,隨后全力一絞,血魔吃痛不停嚎叫,另外兩只血魔停下撕扯,張開血盆大口向柏平丘撲來。
羅恒正抵抗周圍緊逼的怪物,眼看柏平丘要葬身口腹,瘋狂揮舞長槍卻脫不得身。
在這時,又聽見撞擊城門的巨響浩浩蕩蕩傳來......
羅恒內(nèi)心絕望渾身冰冷,刺穿面前血魔的頭顱,左右晃動長槍將其割下。
一群怪物再次奔來,眼看身邊同仁都變成了血泊,羅恒慘笑一聲,準備抽槍自戕。
忽然,三道寒光飛掠而過,羅恒眼前一花,周圍溫度驟降,身軀立刻僵硬。
只見得幾只怪物停滯,嗜血的表情凝固,頭顱向前推移,哐當幾聲掉在地上。緊接著,碗口鉆出幾道暗紅絲線,齊齊朝左側(cè)飛掠而去。
羅恒面皮麻木,循著那個方向,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一襲黑衣在身,墨發(fā)凌亂起舞,玄劍持在身側(cè)。踏在血紅鋪成的路上,一步一步走來。每一步落下,持劍那一側(cè),都會生出一道殘影,閃過一道幽寒。那寒光所過之處,皆是人頭落地,不留一絲生機。
他揮劍的速度快如閃電,根本看不清其動作。如果沒有那道殘影,定會生出一種錯覺,那一人一劍始終都不曾動過半分。
這身影越是清晰,羅恒越是呆若木雞。
只見無數(shù)暗紅絲線沒有停頓,齊齊鉆入那人身軀。
其面色一改,略有異紅。
那人快要走過柏平丘所在,羅恒終于看清了那人面目,心神掀起了滔天駭浪。
羅恒回過神來,跑上前去扶起柏平丘,仔細一看心就涼了半截,他脖子被咬掉一半,面色霜白氣若游絲,連嘔血都沒了力氣,若不是死撐著,怕是早就死了。
柏平丘已然到了彌留之際,勉強偏頭看了來人一眼,又抬起手向周圍比劃。他突然睜大了眼睛,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斷了氣。
羅恒渾身顫栗不止,表情卻十分麻木。
早年他雙親亡故流落街頭快要餓死,伸出手拯救他的人是柏平丘。后更是親自栽培,對他恩同再造。所以在危難關(guān)頭,他也沒有離開。后又跟他一起來這絕天險關(guān),在這貧瘠之地吃盡苦頭,惶惶終日也未曾有過怨言。
青寒東張西望,雖說不久前才來過,但沒怎么注意過,實在記不清這里原本是個什么樣子。
城門在撞擊中倒塌,大軍涌進絕天關(guān)。
青寒身影驀然消失,再回到此地時,數(shù)十血魔身首分離。
羅恒放下殘身,抹下其眼簾,隨后猛然回頭,看向被數(shù)十道紅絲纏繞,正紅光滿面的青寒。
一聲撕裂肝膽的呼喊,
“你到底是誰!”
青寒似乎無動于衷,拿出一張黃符遞給羅恒,漠然地說道:
“離開這里,敗局已定,你擋不住這敗勢的。”
羅恒看著面前的尸體沉默不語。
青寒噴出一口黑氣在手心,輕輕一揮,落下黑焰。柏平丘的尸體燃燒起來,很快就化為一灘白灰。又拿出一個空酒袋,手指在上面一點,白灰被吸入其中。
羅恒接過酒袋放進懷里,跪在地上向青寒磕了三個頭,始終沒有站起身來。
“拿好這符紙,可保你形不散!”,青寒側(cè)過身子,雙指并攏放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詞,“云邪祟六空,豈是無影蹤,誦吾神光咒,物象空中有......”
羅恒身軀逐漸化霧,青寒大袖一甩,如清風(fēng)逐霧。
在消散前的一刻,羅恒突然抬起頭,麻木地說道:
“他不久前匆匆回了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