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爺子打了個呵欠,緩步走進。只見他進了屋也不坐,徑直走向余慶陽。
“我方剛醒,便被武丁催著來此,我還想是誰呢,原來是你余大捕頭?!?p> 丁兆看了看余慶陽,隨后將手放在余慶陽胸前,又跟著往腹下摸了幾根肋骨。只見丁兆略一用力,余慶陽吃痛之下頓時哎喲一聲,旁邊伍籌見狀急忙起身。
丁兆擺擺手示意伍籌坐下,隨后對余慶陽道:“你叫這么大聲干嘛,不就斷了兩根肋骨嗎?死不了的。你們都隨我過來吧?!?p> 說著,丁兆便慢悠悠踱步出門拐向一間偏房,伍籌忙起身想去扶著,卻被丁兆一腳踹開。
只聽丁兆罵道:“臭小子,我還沒老到要你來扶。”
余慶陽開石相顧苦笑,起身跟上。
丁兆吱呀一聲推開房門,余慶陽頓感一陣藥石香氣朝自己撲面而來,細看之下原來是一間診室,密密麻麻擺滿了瓶瓶罐罐,門外院中架子上還曬著藥草。
“脫吧?!?p> 丁兆指了指房中的一處小床示意余慶陽躺下,隨后走向藥架挑了幾個罐子,從中倒出些許藥粉混在一起。
余慶陽悉索著脫下差服,赤著上半身,開石和伍籌看到余慶陽左邊肋下略微凹陷,皮膚上泛著紫紅瘀斑。
丁兆轉(zhuǎn)頭一看:“怎么著,余大捕頭這是去跟熊玩摔跤了還是去打老虎了,整成這個樣子?!?p> 余慶陽剛想開口,卻見丁兆一擺手道:“得,你別跟我說,我已不是衙門中人,你們那些破事我也不想聽。”
丁兆俯身看了看傷處,隨后將手中藥罐放下,擺擺手讓伍籌去門外把著,別讓人進來。
丁兆摸了摸胡須道:“余大捕頭你是想好得快些,還是想好得慢些啊?!?p> 余慶陽道:“快,當然要快?!?p> 丁兆聽聞哼了一聲,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了?神仙嗎?你這是傷著骨頭了,想快,也只是幫你把骨頭接上,慢慢愈合還是需要時間。你們這些人,折騰來折騰去,到老了就有你們受的了?!?p> 余慶陽苦笑道:“哎呀,丁老爺子,你就莫拿余某打趣了,當真是身有要事,麻煩著呢,可容不得靜養(yǎng)兩三個月的?!?p> 丁兆見余慶陽神色急迫,想是能讓余慶陽都著急的事,那確實是大麻煩了。
丁兆不說話,讓開石抬起胳膊,隨后丁兆按住開石的胳膊幾處穴道,讓開石舉掌運氣內(nèi)力。
開石運力間,又被丁兆開口打斷,說:“再收一點,不要這么兇,你想把余大捕頭的骨頭給拽出來嗎?”
開石呵呵苦笑,前后調(diào)整了幾次,丁兆點了點頭表示就這個力道。
丁兆拍了拍余慶陽的肩膀道:“疼是會疼了一點,忍住別亂動啊?!?p> 丁兆又轉(zhuǎn)頭對開石道:“你照我剛才教你的法子,掌貼在余大捕頭的傷處,微微向外拉?!?p> 開石點了點依法將掌貼傷,對余慶陽道:“余捕頭,我開始了。”
開石運起功力,余慶陽頓時感覺肋下火燙,隨后又感覺一陣猛痛,不免嘶的呼出聲。
余慶陽抬頭間,只見隨著開石大掌微提,自己肋下凹陷處竟慢慢拱起。
“停停停!再拽下去咱們可要吃余捕頭的排骨湯了。”丁兆見差不多了忙喊道。
開石聞言收功停掌,見余慶陽原本凹陷的肋下已經(jīng)隆起復好,嘖嘖稱奇。
丁兆又舉著用火燒過的銀針走近。只見丁兆一手按住余慶陽,另一只手中的銀針一晃,瞬間余慶陽只感覺一陣冰涼刺痛,肋下瘀斑處竟是被扎出兩三排血孔,淤血不斷涌出。
開石忙遞過布帕,丁兆接過后一一擦拭流出的黑血,片刻過后淤血不再流出,余慶陽感覺腹下腫痛之感已經(jīng)消失無二,丁兆又讓開石把之前調(diào)好的藥罐拿來。
丁兆撒出藥粉撲在肋斷處,隨后讓開石依之前法子功減五成,只見開石依言運功大掌一拍,不知變了什么戲法,竟將藥粉拍入余慶陽血肉之中。
開石又按方才的感覺運使了幾下,他知道自己內(nèi)功一直是弱項,但若依此法,日后近身格斗必有用處。
余慶陽看著開石的樣子笑道:“少鏢頭,你丁叔這是在指點你呢。”
經(jīng)過一番治療,余慶陽頓感輕松,起身試了一下,竟是再無痛感。
丁兆看開石抱拳向自己表示感謝,只是笑著哼了一聲,打了盆水讓開石和自己洗去手血污。
“看樣子是差不多了,雖然如此,可也別太過莽力,不然老頭子這可就是無用功了。”
開石甩甩手上水珠道:“丁叔的醫(yī)術(shù)每次看,每次都感覺奇妙啊?!?p> 丁兆道:“還不都是你們這群粗人給逼出來的?!?p> 余慶陽傷好也是頗為輕松,道:“哈哈,少鏢頭若是還想學,不如將老爺子小女兒給娶了。丁老爺子自然會將一身本領(lǐng)傳給你?!?p> 丁兆聽聞也是轉(zhuǎn)頭看向開石,他膝下本只有一女,外嫁出去之后又老來得女,雖不是盼求的男丁,可這小女兒卻也很是可愛俏麗,丁兆一直很疼愛,名喚丁胭桃。
那小女兒如今年方十八,正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開石與她見過幾面,似是頗為對眼。
那開石聽言,五大三粗的漢子的一張臉卻是瞬間通紅。看得余慶陽直發(fā)笑。
“余爺,丁叔,你們許久未見當時有話要聊,開石還要去看看新來的鏢師們武習的如何,也正好帶伍兄弟參觀下鏢局,便先告辭?!?p> 說著,開石頂著一張紅臉似逃似奔的拉著一臉不明就里的伍籌走了,留余慶陽和丁兆在屋里。
余慶陽道:“丁老爺子,開石這人看著不錯,你不考慮考慮?”
丁兆道:“這小子是不錯,有他爸當年的風采。但我考慮有什么用呢,小輩的事讓他們自己琢磨去吧,我這把年紀了,也懶得操這個心……”
說著,丁兆關(guān)上了房門,余慶陽搬了兩張椅子過來,與丁兆坐下。
丁兆率先開口道:“說吧,有什么事老頭子能幫得上忙的?!?p> 余慶陽笑了一笑道:“還是瞞不過您啊。”
丁兆捋了捋胡須道:“你我共事許久,我還不知道你?你那徒弟出了這么大的事,老頭子估算著你也差不多要來了。”
丁兆說得便是張成輔。余慶陽一直把張成輔與伍籌親自帶著,教他們?nèi)绾无k案查案,說是徒弟倒也恰當。
余慶陽愣了愣,通緝告示今早才張貼,丁兆一直寢歇,他是如何得知的。
余慶陽探問道:“老爺子可是說張成輔?”
丁兆擺擺手道:“別跟老頭子打啞謎了,不日前的雨夜,小張曾來過此處。半夜理一身是傷的來找我,老頭子幫他治了治?!?p> 余慶陽理了理思路,雨夜,近日間涼城只下過一場雨,便是曹雙秀身死王府的那夜。
余慶陽道:“張成輔可曾說過什么?”
丁兆嘆了口氣,悠悠道:“那夜,老頭子本在為第二天一早出鏢準備傷藥??呻[約間似乎聽到有人敲門,本以為是局里人又喝多了來尋醒酒湯,沒想到是張成輔。當時張成輔渾身是傷,血跡撒了一地,老頭子就趕緊把他扶進了屋內(nèi)。
他身上,刀傷劍傷鏢傷無門八類,一看就是諸多人所為,從傷口上來看傷他的人也全都是好手。我本以為他是辦案時被賊人所傷,但又一想,他若辦案定有你跟著,可他傷成這樣,你卻沒有跟來,定是另有內(nèi)情?!?p> 余慶陽點了點,表示確是如此。
丁兆又道:“小張這孩子,我同你一樣很是喜歡,這孩子雖是年少經(jīng)歷孤苦,可卻心性堅韌,辦案當差盡職盡責,是個好捕快,將來也必有一番作為。見他傷的重,我治傷之余也是不免關(guān)心,可他只說自己殺了人,殺了什么人,被什么人傷的卻是決口不言。小張治了傷之后便走了,血跡腳印也被雨沖的一干二凈。他來此一事,老頭子未曾說與別人聽?!?p> 丁兆長久嘆息一聲:“詳細事情你不必說與我聽,我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越是放不下。承蒙開總鏢頭器重,開遠鏢局待我這老骨頭不薄,我離開公門許久,我不想將開遠鏢局牽扯進去。你直接說我能幫你什么就行了?!?p> 余慶陽看得出來,開石對丁兆頗為敬重,想是鏢局上下也皆是如此。
丁兆已經(jīng)年老,余年安穩(wěn)便是最大的盼求,方才看到丁兆談及兒女婚事時一臉滿足的表情,便已打消了讓老爺子牽扯的打算,他不想見丁兆一把年紀為了后輩的事而奔波,更何況案中事由牽扯頗深,如今丁兆是鏢局中人,如果出事,那遭難的恐怕便不止他一人。
余慶陽道:“老爺子,你不想聽,余某便也不說。今日只求你兩件事,第一件是受人所托,您是本地人又身在官門許久,近年來咱們涼山可曾來過一名逃難的使重鋒兇兵的仇姓軍伍好手?”
余慶陽要尋的這個人見丁兆思索良久,卻是搖了搖頭。
丁兆道:“咱們涼城雖小,但仇姓之人卻頗多。前朝兵敗,大靖開朝,當時前朝一位仇姓的有名士大夫,見國運不再便領(lǐng)著家族流落而來,衍生至今,咱們涼山當?shù)爻鹦罩四鞘菬o從計數(shù)了,但是如你所說的卻是一個也沒有。若是使重鋒兇兵的那般猛壯之人,莫說仇姓,找遍全涼山也是一個都沒有?!?p> 余慶陽見丁兆也無線索,卻是遺憾。小溫侯呂征交待時并未指清全名,想來就算有全名,若此人真的是逃難,想必也已改名換姓,更何況時過境遷,從這諾大涼山找還真如大海撈針。再說,若此人真的如此好尋,太丞卜易黃便不會派菁武軍來此了。
余慶陽暫且作罷,又掏出自張成輔家中尋到的繩串銅錢。
余慶陽道:“這第二件事,便是何處能打聽到此串銅錢背后線索?”
丁兆接過繩串銅錢細看,見上邊刻著“善財好取、賤命好收”,不免手一顫。余慶陽見此,明白以丁兆老爺子多年辦案的經(jīng)驗,想是老爺子已明白一二,但既然他不想詳聽內(nèi)情,余慶陽也默不作聲。
丁兆悠悠道:“也罷,我便給你指個去處。說不定你的兩個疑問,在那都能得到解答……”
涼城四寶街上一處酒樓門前,一頭老驢正抖著長耳咀嚼鮮草,孩童們圍在驢子旁邊逗笑,街上往來人群路過卻皆是掩鼻皺眉。
“誰家的驢子在這兒?也不拴著,一股子騷氣,讓不讓人過道了?還有沒有公德心了?”一名肥頭大耳的錦袍胖人在門前叫喊道。
一名小二聞言跑出,賠笑道:“喲,這不是王員外嗎,對不住,這寶驢是店里客人的。王員外來都來了,可要進來吃杯酒?”
王員外捏著鼻子道:“這老驢這么大味兒,就算老爺我有胃口都被整的沒胃口了。你們店里什么時候還管起牲口吃飯了?”
那老驢似是聽懂了面前這胖子在罵他,只一個轉(zhuǎn)身,用屁股對著那人的臉接著吃草。王員外見此直氣得吹須瞪眼。
小二笑呵呵道:“這事小人也是沒轍,人家客官專門為這寶驢付了五兩銀子吶,我們總不能把人轟走不是?再說,王員外你看,這寶驢即便不拴著,也不跑,想來是主人愛惜的緊,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呀?!?p> 王員外邊走邊嘆罵道:“寶驢?一頓草吃五兩銀子,我看改叫汗血寶馬還差不多……現(xiàn)在的人啊,真是為了錢什么也不管了,拍馬屁就罷了,連驢的屁股也不放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p> 小二見王員外走遠,對著背影就是唾了一口。
只聽小二暗罵一聲:“呸,古你姥姥!誰不知道就你王員外撈錢最多?!?p> 二樓,一名面色蠟黃的漢子笑呵呵地看著這一切,對面一名小老頭卻是顧自喝酒,臉色怡然自得。
面色蠟黃的漢子開口道:“榮老,您這驢子當真有趣啊。”
這漢子開口卻是張成輔的聲音,原來是榮不枯的手筆,幫張成輔易容換貌了一番。
“現(xiàn)在滿大街都是通緝你的告示,也虧得你還有心思請老頭子我在這鬧市上喝酒,瞧這一桌酒菜,破費咯?!?p> 那榮不枯嘴上這么說著,手中筷子卻是不閑著。
張成輔聞言轉(zhuǎn)頭看向?qū)ψ臉s不枯,笑呵呵給榮不枯倒上了酒。
“錢財身外物,再者說我明天還有沒有命花都不知道,不如討好老爺子一番。”
“哼,小子你多心個屁。老頭子我辦事向來只收一錢,雖然你大方給了我兩錢,可老頭子有老頭子的規(guī)矩,另一錢就當是你從我這兒買命付的錢了?!?p> 榮不枯拿起酒盅吸了個干凈,嘶哈了一聲,想是酒很對他胃口。
榮不枯又夾了塊牛肉沾了沾辣碟,嘴中嘟囔道:“再說官府的那點碎銀子老頭子看不上,善財?shù)氖彰X老頭子又不想看。打打殺殺的事老頭子沒那個興趣,放心吧,你腦袋長在你自己脖子上,老頭子才不稀罕拿它去換賞錢的?!?p> “那我在這兒先謝過了?!睆埑奢o見榮不枯酒盅已空,又給滿上。
“吃吧,這一桌子菜不吃浪費了。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就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人吃飽了才有力氣,比啥藥都好使。別忘了你說的咱們晚上還有得忙活,到時候你要是腿軟無力被抓住了,老頭子可不管你啊。”
榮不枯又夾了塊糖醋排骨吃的滿嘴流油。
張成輔對著榮不枯點了點頭,也是舉箸吃菜,眼神卻是瞟著樓下三兩巡街的黑鎧軍人,心下暗思洶涌。
“這涼城,什么時候來了這么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