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未初,正日漸斜,涼城四角街上熙熙攘攘,往來者眾。小鐵匠仇滄跨腿坐在屋外長凳上,數著攤子上擺著的銅板。
“也不知仇爺爺和那唐堡主聊什么呢,每次唐堡主來都把我趕出來。”銅錢相碰,發(fā)出叮鈴響聲,“不都說我快是大人了嗎?每次還說大人的事小孩別搗亂?!?p> 小鐵匠站起身拽了拽“仇五鍛鋪”的布招,偷偷看向鋪內,卻不見人。每次唐堡主來,都不知和仇爺爺藏到哪里談話了。
“按說唐堡主是啥身份?唐家堡扛把子!涼城的扛把子!可怎么每次來都偷偷摸摸地從后門溜進來,有什么事不好見人的。倒是聽說唐堡主功夫不錯,為人也不錯,想來不會難為仇爺爺,主要也挺照顧我家生意……恩,等以后小爺我飛黃騰達了,倒是可以讓他給我來當小弟照應照應他,嘿嘿?!?p> 鍛鋪屋內,火爐燃燒發(fā)出迸裂之響,無一人蹤。但若是仔細看來,可以看到火爐后邊有一處暗格,攪動暗格,揭開墻上懸掛的兵刃鐵具便現一扇暗門。這暗門開在火爐旁,火爐巨熱非常尋常人不會靠近,火光更是照在墻上鐵具上托出黑影遮擋,更是難以察覺。仇五與唐玉春便在暗門里的一處石室議事。
“老五,你這屋內還是這么熱。”
開口的是唐玉春,唐玉春年歲已四十有二,不知是功力強深還是別的法子,面容堅毅如刀刻一般依還是紅潤模樣,絲毫不見人入中年的臃腫之態(tài),說不上的俊美,一頭長發(fā)烏黑鬢角一絲灰白,卻更添沉穩(wěn)氣質。
仇五坐在唐玉春面前,腦門上的頭發(fā)早已盡脫,鼻下是花白的胡須,身形佝僂削瘦,可見歲月對他的催折。四十有二的唐玉春稱呼花甲仇五,竟無一絲客氣語氣。
“哼!當年行軍時上火山下寒潭何曾見你一絲抱怨。我這鍛鋪不比你堂皇堡寨,要是不樂意待著說完了話就快滾?!背鹞鍚灪咭宦?,鼻下白須也是微微顫動。
仇五說話中也是毫無客氣,唐玉春面上卻無絲毫不快之感,反倒輕笑出來。
“你還是這臭脾氣,滄兒他跟著你學得好嗎……”
“他的事不勞你操心?!?p> “可如今我不擔心不行。你可知他已被人盯上了?!?p> “這種事輪不到你來說。你這幾日外出,不知別云觀那老道派他徒弟來了吧?”
聽聞仇五這話,唐玉春面色微露緊張。
“卜易黃來了?”唐玉春連忙問。
“那小子如今做太丞做的好好的,如今哪還用得著親自來這小地方。是另一個。”
“太玄雙卜的另一個……陸忘機他來做什么,可有……為難你們?”唐玉春語中關心。
“那姓陸的沒做什么,只是和滄兒說了些不著調的話,隨后便走了?!背鹞宄裂缘?。
“那看來他所求和曹家不是一個路子?!碧朴翊荷燥@放心。
“都一樣,估計也沒什么好事?!?p> “他的事,他的來意,我隨后會查探清楚。此處恐怕不再安全,不如你和滄兒上唐家堡吧?!碧朴翊赫酒鹕怼?p> “我和滄兒就在此處,哪兒都不去。當初他既然把滄兒托付于我,我會護他……再者若是當初你不來涼城,說不定也不會被人察覺到行蹤?!背鹞逭Z中堅持,唐玉春久久凝視只得嘆息一聲。
過了良久,唐玉春開口:“我方才進屋,見案子上有一塊黑料。莫非你又將當初熔了的武器拿了出來。”
仇五不回答,唐玉春又開口;“就算你重新鍛好,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你已是尋常老人模樣,還拿得動那柄重劍嗎?你已經做了仇五這么多年,不再是當初那個沖陣無敵的敵無敵仇元龍了?!?p> 對啊,當初自己身穿堅鎧手握重劍,攻城克敵總是沖在最前,敵遍無敵手,可時過境遷如今自己佝僂嶙峋,已成一個小老頭,自己還拿得動當年重劍嗎?仇五暗自問著自己,神色寂默。
“敵無敵的名頭,還有沒有人記得都不知道了,你還說這個干嘛?兄弟們走了這么多年,我也不介意去陪他們……我活的夠久了,即便陪上我這條老命,也要護住滄兒,這是他最后托付給我的事?!焙笠痪?,仇五說得肯定非常,可見斗志。
此時若有知情人在此,想必會大吃一驚。敵無敵,當年大靖穆武十三護仇元龍,傳聞穆武十三護全部當年死于玄變之亂,怎會在此處?
仇五堅持,唐玉春不再多說,只是望著石室,石壁上掛著幾把不同的兵器,每把兵器上面分都刻著如“壹”“玖”這樣的字,似是排數。
唐玉春看去的眼神感情深凝,良久:“他們在你這兒,很好。至少在下邊不會覺得冷?!?p> 隨后唐玉春走至門前,欲推門而去:“有什么事去唐家堡找我,我已經不想再失去故友了……我回來路上見到老四的孩子了,你若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當年那個吃鼻涕的小家伙如今也長成了漢子,老四他后繼有人了?!?p> 唐玉春推門而去從后門出了鍛鋪,開門間火光透過石室照在仇五臉上,讓仇五的笑容也顯得有些燦爛。
天昭寺院內,關令之變彼此對視一下,兩人身上皆染血跡。
余慶陽左手悄悄摸向腰間柳葉飛刀。關令之也暗提功力,內力加賦的長刀隱隱作鳴,二人都在等面前鐵面遮顏一身黑服的高壯漢子露出破綻。
百步外,戴紗少女一擊彗星襲月,手中短劍拖著悠長寒光而至。卻見張成輔斜架刀身,刀尖斜指,身藏刀下,以刀擋劍。
刀劍相觸瞬間乍現火星,隨后張成輔踏步斜進。戴紗少女短劍一刺不中,身勢只得繼續(xù)疾前,短劍劃過張成輔架著的官刀在空中擦出一串火光。
戴紗少女雖年紀不大,浸潤善財眾多年卻是江湖經驗十足,頸后一寒瞬間慌忙低頭扭身,一個側翻躲過了張成輔橫來之刀。
“大塊頭,你偷什么懶呢?你快解決了他們過來幫我!這張成輔好生難纏,我一人恐拿不下他!”戴紗少女落地后連忙后撤,再次拉開距離。
“你那。一個。我這。兩個。有意見。換?!辫F面人一字一字慢慢擠出,聲音低沉甚至嘶啞,話中沒有一絲情緒,聲音透過鐵面更添幾分冰冷。他每每說話喉結皆是不斷滾動,似乎說話對他來說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他已在盡量用最少的字表達自己的意思。
“嘿,你個東施效顰戴著面具像思春少女羞于見人的大塊頭,什么時候學會了說話陰陽怪氣的了……”聽到鐵面人的話,戴紗少女嗔罵一聲。
“當心!”少女還沒罵完,話鋒一轉急切道。
原來余慶陽與關令之二人趁鐵面人被少女喊話分神之際,余慶陽突擲飛刀支取鐵面人面具上的眼眶空洞,隨后直奔而前,腳步中踏起官刀拿在手中。關令之也不甘落后,緊隨其后,拖刀帶風。
二人雖沒有交流,但通過幾次交手之后明白,此人絕非一人可拿下。余慶陽關令之兩人提力而上。
鐵面人短發(fā)一揚,下腰,撤足,頓扎虎步,左右兩臂一者擋于胸前,一者擋鏢之際護在頭側,雙臂迎上余慶陽關令之雙向同來之刀。鐵面人雖肉身臂膊硬撼金鐵冷兵,卻現鏗鏘二響,鐵面人依舊然穩(wěn)若泰山,一雙肉身臂膊更是無傷。
余慶陽關令之此次乃提足勁力,鐵面人雖是擋下險招,卻還是被二人之力推的向后滑了半步,膝蓋也微曲。
刀架臂上,余慶陽關令之二人不斷盈運功體施力,鐵面人雖是強勁但雙功之下也是雙臂微顫被慢慢壓退,破綻微露。余慶陽見此腳下一提,身形頓起,隨后再猛下一刀。
二度抗刀,鐵面人頓感力竭,頓時說了一句:“曼陀。針?!?p> 少女聞聲,是那鐵面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曼陀余光間見鐵面人在余慶陽關令之雙刀之下盡力苦支,當即旋舞刺了個劍花格開張成輔來刀,隨后欺身轉入張成輔內側,一腿揮舞帶著裙擺將張成輔踢開數步。
“大塊頭,你要死我不攔著你,站住了!”曼陀面帶著急,說話間一扯腰束在空中揮舞,日光透過半透的腰束竟是閃動著亮彩銀光,原來在腰束內側竟是插著數枚銀針。
曼陀咬唇間內勁一提柔勁一揮,嫚袖飛舞打向腰束,頓時銀針飛出直刺鐵面人脊背。咻然幾聲直刺鐵面人身后穴道,銀針頓時盡數沒入。
“他們不是同伴嗎?”張成輔見曼陀退身之后,竟是發(fā)針射向鐵面人,心下不解。
卻見鐵面人身著銀針,功穴受刺,膚色頓顯火紅。余慶陽關令之見此,皆是瞬感壓力。
“這人內力竟是瞬提數倍?怎會?”
張成輔遠聽鐵面人瞬時暴喝一聲,內力瞬提,雙臂同揮擊退余慶陽關令之二人,氣勁震動,氣浪催四周,關令之舊傷未好更是頻發(fā)內力,當即持刀撐著跪地嘔血。
再進再退,余慶陽護在關令之身前暗罵一聲:“真他娘是個硬骨頭?!?p> 鐵面人仍然還是怒喝,完全不似之前冷然,雙眼赤紅晃動間襯著粗壯的手臂似是怒目金剛。只見那鐵面人雙臂內力凝聚,竟是連護體內力都不再顧,全身功力皆是聚在雙臂上轉為攻勢。
余慶陽深知鐵面人本來已巨力如斯,如今不顧護身全身功力化為攻勢,恐怕攻勢再盛數樓。余慶陽趕緊架勢,卻不知該如何應付。
余慶陽只聽崩然一聲,碎石揚沙,卻是鐵面人腳后帶塵直撲自己而來。鐵面人腳下著地,竟是將腳下石板踏的盡數碎裂,隨后長臂一揚化掌為刀裹著厲風萬鈞劈下。
余慶陽撤步躲避堪堪閃過,趁鐵面人一拳未收之際,官刀藏腰奮力一迎,刀游于身連劈數刀。
“余爺小心!”關令之眼見鐵面人藏于身后的臂膊頓耀紅光,想是再提內力,隨后不顧關節(jié)壓力劇痛,長臂從身后向余慶陽探去。
鐵面人身形一扭,長臂探,力拳出。余慶陽躲避不及只得轉刀擋之,拳來,人飛。余慶陽被怒拳一招,打的飛出二十余步。鏗鏘一聲,刀身斷,余慶陽舉刀看之也是頓感胸腹一痛。
余慶陽雖是用刀擋住了鐵面人一拳的大部分力量,但內力迸發(fā)卻是擊上胸腹,被斷了數根骨頭。
“老子今天恐怕要陰溝里翻船了?!庇鄳c陽關令之身受巨挫,已無力再戰(zhàn),而鐵面人依然氣勢洶洶,恐怕再一下,兩人便要身死。張成輔眼見心中著急,卻被曼陀纏的無法支援。
“上一次那些小嘍啰殺你不得讓你逃了,今次本姑娘來非得取你性命不可,你知道善財眾的月令七殺命可是無人能逃的,你兀自受死,也免得再連累別人!”曼陀對張成輔說道。
眼見鐵面人虎步再奔,余慶陽關令之恐要殞命當場,被曼陀纏上脫身不得的張成輔心急喊道:“余爺!小關!”
虎風臨,怒拳伸,余慶陽縱使劇痛也只得提起斷刀準備一拼。
“成輔,你可要逃啊……”余慶陽看著本來的鐵面人,嘴角帶血顧自苦笑。
危及!危急!卻見一把戰(zhàn)戟從天而貫,只襲鐵面人而來!鐵面人雖是暴怒,卻唯有止步急停免得中戟。
“官爺,還撐得住嗎?”鐵蹄翻響,一匹赤紅完棗馬慢蹄踏來走到院中,余慶陽抬頭見一黑鎧將軍環(huán)臂坐于馬上。
那人見余慶陽點點頭,也不作聲,只慢悠悠駕馬走到鐵面人面前,拿出插入地中戰(zhàn)戟,俯視鐵面人。
“小溫侯在此,一敗飲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