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爾一剎那忘記了自己是為何走到這個地方,他奮力撥開覆在那個女孩身上的雪,直到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霜,仿佛是從她那蒼白的肌膚中滲出來的。
她緊閉著雙眼,臉上并沒有痛苦。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滴,一頭棕黃色的卷發(fā)隨著吹過的風(fēng)纏繞在一起,就像一件破碎的藝術(shù)品。
安赫爾用手試探她的體溫,卻感覺她甚至比自己還要冰涼。
可憐的女孩,或許已經(jīng)死掉了。
安赫爾輕嘆,心想若是這樣的天使還是要被這無情的大雪奪去生命,那么上帝未免太過殘忍。
他僥幸地把手伸出,試探她的鼻息。
也許是上帝聽到了他心中的不甘,那個女孩仍然有著極弱的鼻息——她還活著。
安赫爾把她從雪中挖出,猛地抱起,鉆進了黑森林。
他要立刻把她放到爐火旁,給她過裹上厚厚的毛毯,一點一點將她從冰凍中解救。
但他沒有力氣了。
他的速度比他預(yù)想中還要慢,他感覺到自己正在衰竭。
甚至手一軟,整個人,連同那個昏迷的女孩,一起摔倒在地。
安赫爾趕忙起身,爬到那個女孩的面前,確保她這個完美的藝術(shù)品并沒有被摔碎。
從頭頂?shù)陌l(fā)絲到指尖,安赫爾坐在地上,一次一次地撫摸她,試圖用自己微弱的體溫將她解凍,但是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他感到無力,尤其是每一次自己的指尖撫過那女孩精致動人的脖子,他都感覺到,他幾乎要無法壓抑自己內(nèi)心惡魔的種子。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更加厭惡,確實這樣做了的自己。
當(dāng)他回過神來,女孩的血已經(jīng)順著她的外套流到手心。
他連連后退,無法相信他做了這一切。
整整一百年來,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一件失去理智的事情。盡管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但他依舊痛恨自己這瞬間的沖動,把他努力維護的“紳士”形象,全部都毀了。
他想要逃跑,卻在拼命奔跑幾步后,還是停了下來。
安赫爾的力量回來了,他的口腔中還充滿著那個女孩甜美而溫暖的血液。
那種感覺讓他入迷。
即使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罪惡。
他擦干自己嘴角的血,轉(zhuǎn)身,回到那個女孩身邊。
他俯身觸摸女孩的臉頰,他棕紅色的發(fā)絲有些狼狽地垂下一縷,卻也因為有了血液而重新煥發(fā)光彩。
如果他把她留在這兒,他敢肯定,到不了夜晚,她就會死在這悲哀的冰天雪地。
身體慢慢腐爛,血液的香氣讓森林里的野獸全部應(yīng)招而來。最后只剩下一具弱小的尸骨,永遠地葬送在這茫茫大雪之中。
安赫爾不想看到她就這樣的凋謝。
“如果她一定要死,我寧愿她是死在我手里?!卑埠諣栂氲馈?p> 他毫不猶豫地抱起她,快速移動返回了自己的莊園。
當(dāng)女孩醒來時,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她頭頂,這極具奢華的金邊米色帷帳。她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抓在這如同云朵般柔軟的絲綢棉被上。
床的一邊,跳動的爐火,正將整個房間,連同那條波斯生產(chǎn)的異域風(fēng)地毯映照得散發(fā)著光彩。讓她不禁想起那團在她記憶中熊熊燃燒,將她灼痛的火焰。
這并不是她熟悉的房間。
她多么希望她腦海中那些刺痛她的場景只是一場夢,而現(xiàn)在醒來了。但她明白,這一切都是再高強的魔法也無法逆轉(zhuǎn)的現(xiàn)實。
她掀開被子,空氣中的血腥味讓她不禁感到緊張,她四處尋找著這氣味的根源,最終才察覺到自己領(lǐng)口上已經(jīng)變得暗紅的血,她用手指輕輕擦拭,已經(jīng)凝固了。
她走到梳妝臺前,打量著自己狼狽不堪地模樣——枯草一般的頭發(fā),暗淡無光的綠色眼眸,血跡斑斑的裙子,橙黃色的爐火讓她看不清自己的臉色,如果能看到,想必一定是蒼白無比。
最引起她好奇的,是她脖子上的繃帶。
她輕輕掀起一角,血紅的牙印留在她的脖子上,向她傳輸著源源不斷的恐怖。
她趕忙重新把繃帶纏好,不得不說,那嚇到她了。
她突然意識著什么,在整個房間發(fā)了狂似的尋找她的外套。衣架、沙發(fā)、櫥柜、床底全都沒有,她打開房間門,樓道里刺眼的吊燈讓她一瞬間難以從剛才昏暗的環(huán)境中掙脫。
她恍神許久,才慢慢走出房間,走進了走廊。
走廊鋪滿的紅色地毯比房間里的要更加柔軟。她小心翼翼地踱著步,看著天井中這從天而降的巨大寶石吊燈,美得令她震撼。
透過圍欄,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樓下廳堂里的氣派景象。燃燒的爐火,鑲嵌著金絲的壁紙,活靈活現(xiàn)的雕塑,館藏的油畫,看似柔軟至極的毛毯和帶著流蘇的頭枕如同七歪八扭的人偶歪倒在有著精致刺繡沙發(fā)上。
長長的楠木茶幾上,放著一杯熱茶,還冒著淡淡的白氣,坐在這兒的人應(yīng)該離開沒多久。
她沖向走廊盡頭,準備踏過那漆這暗紅色的木質(zhì)旋轉(zhuǎn)樓梯走下樓去,卻被一個聲音扼住。
“感覺怎么樣?”
一個穿著襯衫的男人從廚房走出,手里端著與茶幾上一樣的一杯熱茶。
他蒼白的皮膚與背后棕褐色的壁紙格格不入,顯得太過刺眼,像是天使的圣光。而他兩條黑色的背帶搭在他兩個肩膀,卻又像是束縛住惡魔翅膀的詛咒。
“你是誰?”
安赫爾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坐在離女孩比較遠的那個沙發(fā)上,然后把手中的熱茶放在茶幾的另一端。
“我希望你覺得好一些了?!彼焓种赶蚰潜?,“喝點東西吧,高良姜茶,會讓身體覺得暖一些?!?p> 女孩則仿佛被封印在了樓梯上,眼神中透露出質(zhì)疑,沒有絲毫想要靠近的意思。
“我的外套在哪里?”
“丟掉了?!?p> “什么?!”
女孩驚訝極了,不自覺向下邁了兩步,很快卻又被安赫爾身上的駭人氣質(zhì)逼退。
“我的書……”
“哦。”安赫爾喝了一口茶,輕舐唇上殘存的茶水,伸手打開沙發(fā)一旁的茶幾柜門,“如果你說的是這個的話。”
他從柜中把一本看似有些破舊的書——厚厚的牛皮包封讓它看起來更像是某種寶典——拿到自己面前。
“把它給我!”
當(dāng)然,他還沒來得及翻開,那個女孩便已經(jīng)沖到他面前,一把奪走了書。
她緊緊抱著那本書,連連倒退到與安赫爾保持兩米距離才停下,眼神還不忘警惕地鎖定著他。
“哈。”安赫爾覺得有趣。
他別過頭,又喝了一口茶水,就像在品嘗美酒一般優(yōu)雅。
女孩這些低下頭,看了一眼這本叫做《地…辭典》的書,這是她從那場要命的大火中,唯一找到的東西。
它從大火中幸免,幾乎可以被稱為奇跡,但是它破損的封面已經(jīng)讓女孩無法辨別出這本書曾經(jīng)的樣貌甚至是它完整的名字。
無論怎樣,這是父親的書,這是她與父親僅剩的聯(lián)系。
女孩翻看檢查著書籍,朝安赫爾沒好氣地說道,“這本書,你沒有讀吧?”
安赫爾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抱歉,我對那種怪里怪氣的東西不感興趣。”
女孩半信半疑,想把書收起,奈何自己身上沒有口袋,而這件骯臟的裙子,也似乎并不該繼續(xù)穿在她的身上。
“你是誰?”
女孩再次問安赫爾。
“是一個把被狼咬傷的你從冰雪墳?zāi)怪薪饩瘸鰜淼娜恕!?p> 安赫爾轉(zhuǎn)過頭,女孩依舊一眼怒氣地望著他,仿佛他反而是那個害了她的人。
這種眼神讓安赫爾感到反胃,就好像讓他看到了曾經(jīng)那無數(shù)雙把他逼出家門的紅色眼睛。
“哦……看起來你的身體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了?!卑埠諣栁站o茶杯,側(cè)身伸出胳膊,手指指向那扇氣派的黑色鐵門,“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