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舊事

　　宿雨讓流螢把門關(guān)上，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休息，腦海中開始不停浮現(xiàn)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畫面，久到恍如隔世。

　　十七年前，德宗十年，葉寧遠彼時二十八歲，新任戶部尚書，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風(fēng)月場沒人比葉尚書走的更熟絡(luò)，長安城里最有名的樂坊叫明月樓，明月樓的姑娘個個明眸皓齒，身姿曼妙，可惜賣藝不賣身。但是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明月樓的客人從來都是非富即貴，絡(luò)繹不絕。葉寧遠從前最討厭這種地方，他來風(fēng)月場只是為了解決需求，自然懶得把精力浪費在這些女人身上。可是，最近他倒成了明月樓的?？?，因為他偶然之間，看了一段表演，對一個舞姬一見傾心，那個舞姬穿了一身白衣跳了一支舞，一個眼神，就把葉寧遠的魂勾走了，他見過許許多多的女人，傾國傾城者也不乏其人，可是這個女人不一樣，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絲心動，就像他第一次見到黃玉靈的那種感覺。葉寧遠生的十分瀟灑，單單站在那里，就足夠讓許多女子心甘情愿的跟他有一段露水情緣，所以他從來不屑于強人所難，可是這一次，他第一次那么想要得到一個女人，即使是用勉強的方式。

　　那個女人叫林蓁蓁，江南女子，卻生的十分清冷，連聲音都沒有江南女子的嬌媚，偏偏，這樣一個女子又色藝雙絕。整個長安城，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擲千金，就為了看她跳一支舞。想得到她的權(quán)貴不在少數(shù)，可是都被她冷著一張臉擋了回去，從小就在風(fēng)月場里摸爬滾打的人，怎么會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可是，總會有例外，比如葉寧遠，這種又奸又狠又放的下臉面的人，只要他想得到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權(quán)利也好，女人也罷，無一例外。

　　可是林蓁蓁就像一座冰山一樣，軟硬不吃，最后，他還是得到了林蓁蓁，用他曾經(jīng)最不齒的方式得到了她，食髓知味，嘗過了絕色佳人，尋常佳麗也就索然無味了。他要給林蓁蓁贖身，林蓁蓁以死相逼，不肯跟他回去，他便如法炮制，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行占有了她，再后來，蓁蓁懷了他的孩子，只能隨他去了葉家。葉寧遠本想給她個侍妾的名分，但黃玉靈有了身孕，加之林蓁蓁對葉寧遠一如既往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這事便擱置了，葉寧遠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日子久了，林蓁蓁縱然再傾國傾城，終日冷著一張臉，也厭倦了。再后來，林蓁蓁和黃玉靈同日產(chǎn)下一個女嬰，葉寧遠把她們安置在西苑，沒有名分，沒有兒子，林蓁蓁在葉家的日子不算好過。

　　在宿雨的記憶里，母親生的很美，也很有才情，她會在抱著宿雨在院子里曬太陽，會給宿雨講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再大一些，便開始教她讀書寫字。宿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開始教她彈琴，母親會彈奏很多近乎絕版的很好聽的曲子，六歲的宿雨就能彈出完整的《廣陵散》，母親說以宿雨的天分將來一定能做一個很厲害的樂師。

　　小的時候，母親問宿雨長大了想過怎樣的生活，宿雨當(dāng)時說了很多，現(xiàn)在看來總結(jié)起來不過是：尋一兩情相悅之人，白頭偕老，兒女雙全，父母健在；尋一清靜雅致去處，男耕女織，讀書撫琴，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母親聽完笑了笑，摸了摸宿雨的頭道“娘以前也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娘沒有做到，希望宿雨能得償所愿?！?p>　　平淡的日子在宿雨七歲那年戛然而止，黃氏不知怎么想起了宿雨母女，讓宿雨去給初陽做貼身丫鬟，那個時候，七歲的宿雨第一次離開西苑，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住的地方這么大。她第一次見到初陽的時候，就在想這世上除了娘親以外，居然還有這么好看的人。初陽住的畹華園又大又美，而且對自己很好，并沒有把自己當(dāng)下人，和初陽在一起，她很開心，可是娘不開心，娘每日愁眉不展，有一次宿雨甚至看到母親給黃氏下跪，宿雨跟母親說沒關(guān)系，自己跟初陽玩的很開心，可是娘說自己還小，很多事都不懂，她跟宿雨說“宿雨，你放心，你的心愿，娘都會替你完成！”

　　幾個月后，林蓁蓁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再次把葉寧遠迷的神魂顛倒，竟然破例給了她侍妾的名分，他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黃氏永不納妾，這幾年也浪子回頭，沒尋花問柳，黃氏心里十分不痛快，故意冷著葉寧遠，誰知葉寧遠完全不吃這套，直接天天晚上留宿西苑，宿雨自然也不必再伺候初陽，對外雖然沒承認(rèn)宿雨的名分，待遇比起葉紫蘿絲毫不差。

　　盛寵之下，沒多久，林蓁蓁就又懷了身孕，大夫說很可能是個男孩，葉寧遠自然十分歡喜，更是日日往西苑跑，補品珍寶源源不斷的往西苑送，連帶著宿雨，都沾了光。

　　七歲之前，宿雨從來沒見過父親，母親也從來沒提過，她第一次見到父親，是在畹華園，他抱著初陽蕩秋千，笑的很溫柔，那個時候宿雨常常想自己什么時候也可以享受到父親的愛，可是，父親很少看自己，即使看到了，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后來，因為母親有了身孕，葉寧遠常常來西苑，他開始會偶爾看宿雨寫字畫畫，甚至?xí)笇?dǎo)一二，有一天，宿雨在院子里摘花，突然一雙大手把宿雨舉了起來，再然后他看到父親居然在對她笑，下一秒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父親把她抱進了屋子，母親正在為腹中的孩子縫制新衣，看到父女二人進來，笑著起身，說話的聲音也十分溫柔，父親很開心，趴在母親的肚子上聽了好久。從自己再度回到西苑，她就常?？匆娔赣H這樣笑，這樣講話，母親以前很少笑，可是母親以前的笑總是很開心，現(xiàn)在母親總是在笑，宿雨卻感覺母親并不開心。

　　宿雨問過母親是不是不開心，母親卻笑著問“宿雨開心嗎？”

　　宿雨點點頭，母親摸著宿雨的頭說道“宿雨開心，娘就開心?！?p>　　如果故事永遠停在這里該多好，可偏偏事與愿違，好景不長，有一天晚上，母親被人叫出去了，一整夜都沒有回來。第二天，宿雨到處去找娘親，卻被告知林蓁蓁偷人被捉奸在床，關(guān)了起來，宿雨去求父親，他十分憤怒的把宿雨趕了出來。再后來，宿雨找機會溜進了關(guān)母親的地方，幾天不見，母親憔悴了許多，母親讓宿雨不要擔(dān)心自己，不要再偷偷跑進來，宿雨不肯離開，外面腳步聲漸近，母親把宿雨塞到床下，告訴宿雨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來，不要出聲。

　　再然后她看到黃氏帶了兩個丫鬟進來，母親被兩個丫鬟用繩子活活勒死，然后掛到了房梁上，這一年宿雨八歲，她在床底下親眼看著母親被人害死，她還沒有學(xué)會怎么去愛的時候，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恨，她發(fā)誓，一定要為母親報仇，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宿雨在他們走后，爬出了房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安安靜靜的忍受著黃氏對她所有的折磨，他被扔到西苑，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一過就是八年。

　　現(xiàn)在，宿雨回來了，她再次變成了葉家的三小姐，這一次，過去的債一定會好好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