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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泱塵

113 人比黃花瘦(4)

滄泱塵 夕幼 2601 2020-01-10 19:18:18

  房中不冷也不熱,我坐在案前,雙手緊緊的攥著傍晚時分叫菊香取回來的府中庫存清單,身上披著一件素色的攢花披風(fēng),一時背心竟沁出了些微的汗意,目光始終落在一筆又一筆同意財產(chǎn)出庫的丹色印章上。

  菊香輕若游絲的嘆氣聲飄入耳中,我出口問:“好好的,嘆什么氣???”眼神卻始終緊盯在清單上。

  菊香小聲說:“我在嘆現(xiàn)在的時局混亂,二小姐和明世子縱然兩情相悅,日后卻也是不容易的?!彼纳碛笆且黄Z黃的底色,悄然的出現(xiàn)在我眼簾下。

  我緩緩抬頭,接過她端過來的一碗桂花酒釀,淺淺嘗了一口,丟下湯匙來道:“酒味太濃了,我還有一堆清單沒有看完,等會兒我要醉了豈不誤事?”

  菊香扶我起來,在椅子的靠背上又多加了個鴨絨軟墊,“二小姐自從晚飯后就一直在這里坐著看,仔細腰疼?!?p>  我揉了揉眼睛,隨手又拿起清單,狠翻了兩頁,心內(nèi)燥火不豫,深吸一口氣道:“云南王府的清單著實看得人頭疼,”甩手往案上一拋,“簡直就是一筆又一筆的糊涂賬!”

  菊香把手搭在我的手上,神色肅然道:“外頭人都說咱們云南王府庫中的金銀財寶堪比建康國庫,難道不是如此么?”

  我悲憫道:“你也知道說是堪比國庫了,但就現(xiàn)下看來,只堪比二字,怕都難以當?shù)谩!?p>  菊香看著我道:“二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輕嘆道:“云南王府原來并不富貴,僅我清點出來的東西,對于外面橫行的瘟疫來說,只怕是杯水車薪,”搖了搖頭,“與我想象中的狀況相差甚遠?!?p>  菊香的目光有些呆滯,凝神望了我半晌,才道:“雅岐城中的云南王府是第一大府,不至于如此??!”

  我輕笑一聲,低了低頭說:“外面口口相傳的,實在太過,”想了想,心里越發(fā)覺得奇怪,“爹雄霸云南一方,家底再不厚重,也至少應(yīng)該有個十數(shù)萬兩保身立命,爹平時又并不很事奢華,錢財不在庫中,卻都到哪里去了?”

  菊香疑惑道:“王爺同意二小姐清點這些,就必然是坦坦蕩蕩的,可是聽二小姐的語氣好像其中還有些什么事似的。”

  我攏了攏肩上的披風(fēng),一瞬間的冷意襲來,“難道爹不知道府里的情況嗎?”我蹙了蹙眉,“這不可能啊?!?p>  菊香低聲道:“二小姐別想那么多了,王爺必然是知道的,只要能夠抵過這次瘟疫,也就行了,府中極盡富貴也好,平平淡淡也好,怎么都不會缺人吃穿的,也不是要二小姐當家,二小姐何必給自己找這些不痛快?”

  我定了定神,盯了菊香兩眼,出來一口氣,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沒錯?!?p>  菊香烏黑的發(fā)間別著一枚琉璃制的棠花,那樣潤澤生光,映在燭火下似有薄薄而流轉(zhuǎn)清華的微褐光澤投照出來。我看著她像是還有話說,“你想說什么?”

  她沉默片刻道:“方才明世子送二小姐回來,走在路上時說的話,奴婢全都聽見了,臨別之際,二小姐可看到明世子是什么模樣嗎?”

  我微微出神,“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讓瘟疫早些過去,兒女情長,來日方長,他也是這個意思。”

  菊香的眸中泠泠有光道:“連奴婢都能看出來,明世子是在遷就二小姐的心情,早在一年前明世子就曾對二小姐提過嫁娶之事,二小姐不置可否,”她倔強的看著我,“就算二小姐不喜歡聽這話,奴婢也要說一句,明世子對二小姐這樣好,二小姐為何要讓明世子這樣無望呢?明明二小姐的心里也是有明世子的???”

  霎時間,我心中的灰暗酸楚與萬般無奈洶涌而起,但很快就被我強行平息了下去,“菊香,你不明白,我如果此時答應(yīng)他,才是對他最大的不公?!?p>  菊香輕輕的笑著,搖曳如燭光,只剩一息罷了,“奴婢不明白,奴婢實在不明白,在奴婢的心里有情人就該終成眷屬。”

  我低頭執(zhí)起筆來,冷華筆桿上刻著連綿不斷的的柳葉圖紋,精雕的翔鳥羽翼繾綣百轉(zhuǎn)、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的織銀條紋在木樨上有著格外繁復(fù)而雍容的質(zhì)地。

  我道:“能時時與他相對望著,我已心滿意足,靠在他懷中時,我貪念他給的溫暖,其實,于我這樣的人來說,有沒有名分,真的沒那么重要。”

  菊香的眼神尖銳而敏感,一道鋒利冷光,好像匕首頂端那樣直刺人心,“二小姐真的是那樣想的嗎?果真能不在乎嗎?”

  我被她看的一時倒有些心虛,低著頭不知說什么話才好,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么?世上哪個女子不會想要與自己的意中人共結(jié)連理,白頭偕老,我并不免俗,只是我心里深處還是會有如鯁骨卡住一般的難受,羅熙對我的掠奪我并未完全放下,即便我知道滄泱與他不同,可還是害怕,除了害怕,還有心底的卑微。

  說到底,我是自私呀。

  菊香的語氣稍稍松緩,一句一句好像夏日雷雨一般的傾倒下來,“其實奴婢也能看出二小姐對于明世子的心思,如沐春風(fēng)般的目光并非是二小姐看到尋常男子的樣子,奴婢不知道二小姐在入府前經(jīng)歷過什么,但不管經(jīng)歷過什么都好,二小姐也說了,最重要的是當下不是么?為何唾手的幸福就擺在二小姐面前,二小姐都不愿觸碰呢?淺嘗輒止到底又算什么呢?只有桑結(jié)連理,才能花開并蒂啊!難不成二小姐要一直躲著?二小姐和明世子可是都能等得?若等不得,難不成二小姐要和明世子相忘于江湖嗎?二小姐可是女子啊,女子最重要的不就是終身大事嗎?”

  菊香的話一針見血,也是最為刺痛我心之語,仿佛一支冰冷的刀刃一下子戳進我的胸口,捅得我啞口無言,“花開并蒂是好,但你又可知,世上花無百日紅?!蔽业恼Z氣中夾雜著一種負隅頑抗。

  菊香的神色有些躁進,我從未聽她這樣說過話。她一直是溫順而貼心的,我知道她比旁人聰明些,細心些,總在旁人不輕易察覺處察覺。

  我低聲說:“有些話放在心里就好,不必說出來,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也早已說過,我心里有數(shù),許多事情你不清楚,不必為我操心,我選擇的,我定能承擔(dān)后果?!?p>  菊香的語氣清冷,一如廊外吹過的夜風(fēng),“這樣小心翼翼的過日子,二小姐是怎么想的?奴婢不愿意看到二小姐難過,也不愿意明世子難過,因為明世子難過,二小姐必定也跟著不好過,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為難,何苦這樣?”頓了一會兒,她的語調(diào)趨于柔和,“況且二小姐也不是不喜歡明世子,方才二小姐心內(nèi)積郁躁怒也并不全是清單的緣故,還有明世子牽動著二小姐的心緒,二小姐如此煩擾,奴婢便知二小姐的心里也并好過?!?p>  我強撐著道:“好了,你不必再說了?!?p>  菊香憂愁道:“奴婢只是不愿意看到有兩個有情人各自煩擾傷心?!?p>  我提了提衣裳道:“誰說我煩擾傷心了?想來明世子也沒有,分明是你多心了。誰說只有比翼連理才能與子偕老,誰又說只有紅綢嫁緞,兩心才能相知相許?”笑了笑,我又搖了搖頭,“不過都是世人俗見罷了,我心中有他,而他心中也有我,不就夠了么?”我的聲音越說越小,我的心思終于頹敗下來,勉強穩(wěn)住思緒,伸手扶著檀香木案,試圖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窗外竹枝修頎疏影橫斜而清淺繚亂的映在窗紙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亂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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