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起點
石板，光滑的石板，這些石板是從哪座山上挖來的，沒有人知道。因為這些石板的年紀(jì)，比少林寺里的任何一個人都大。石板一片一片相連，鋪設(shè)在地上，它們是組成議事廳地板的最低單位。
有的石板完整的干凈像塊銅鏡，有的已經(jīng)碎裂，裂出一道道紋路，像是一片片碎掉的鏡片。而這些石板之上矗立的是四塊圓形的石墩子，這些石墩子上本該有根比腰粗的木柱架在上面，可是此刻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有一根倒在一段斷墻之上，有一根在隔壁房間的柱子下，還有兩根已經(jīng)沒人知道在哪里了。因為倒掉的木柱太多，誰能分清每根柱子本來改在那個石墩子上呢？就像沒人能分清地上的每塊石板來自哪座山。
以議事廳為中心點，半徑十五米甚至更遠(yuǎn)，已經(jīng)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了
而在這一大片殘墻斷垣，堪成廢墟之地上，一個影子慢慢的立了起來。
樊祥勝看著眼前這仿佛像是被天神肆虐過后留下的恐怖遺跡，他咽了咽口水。
他身上很痛，那是被碎石砸中后留下的痛楚。身上無數(shù)的細(xì)碎傷口，還有那件身上已經(jīng)堪稱爛抹布的黑袍，讓他明確的知道他還活著。
愉悅，從心底升起的愉悅，那是最單純的為自己還能活著而高興。就算左臂及胸口上那恐怖的傷口，讓此刻的樊祥勝看上去像是個地獄惡鬼，但是他實打?qū)嵉幕钪?p> 既然自己還活著，那么眼前這堪稱地獄的場景之上，就不該只有他一個活著。
他開始尋找，尋找那個本該站在這地獄之中的“魔”。
……
在文遠(yuǎn)開始嚎啕大哭的時候，樊祥勝醒了過來，當(dāng)他看見跪著的文遠(yuǎn)后，他本想逃，但是他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那是一句話。一句話，就讓本來慌張的樊祥勝趕走了所有不安和害怕。
只要他還在，那么自己就不需要逃。
而就在那個瞬間，風(fēng)暴誕生，那股強大的力量，摧毀了議事廳本就殘破的木門，裹挾著碎木土石，連帶著他一同被吹上天去。在落地之前，樊祥勝就昏了過去。
而此刻的樊祥勝一瘸一拐的走在廢墟上，他在找信淵，他知道信淵失敗了。樊祥勝當(dāng)然是不信，不愿意信信淵會失敗。但是此刻的信淵沒有站在這廢墟上，而從外面?zhèn)鱽淼男[聲也不是什么哭喊嚎叫，那么信淵自然是失敗了。
當(dāng)那些人來了之后，樊祥勝肯定走不掉了。但是他還是沒有打算走，沒有找到可以證明信淵失敗的證據(jù)，可以讓他信服的那個證據(jù)，他走不了。
樊祥勝的后半生是什么樣的，他早就想過了，跟著那個人，跟著那個人回到大理，那就是他后半生唯一的樣子。如果那個人不在了，他的后半生就不在了。如果信淵死了，那么這就是樊祥勝人生故事的最終章了。
那么逃和不逃就沒有區(qū)別了。
可是他還是決定逃了，因為他看到了，看到了他真正還能稱作為活著的證據(jù)。
人，一個不成人形的人，四肢扭曲，宛若一灘爛泥，干癟身軀已經(jīng)破爛不堪。但是，這看上去像是死人一般的肉體，在動，左胸在輕微的顫動。
現(xiàn)在就可以逃了。
逃雖可恥但有用，只要還活著，就還沒有終結(jié)。
樊祥勝知道他的故事并沒有迎來最終章，這次失敗，只是開啟了一個新的起點。
樊祥勝一把將那坨肉體抱起抗在肩上，管不上身上的巨大傷口撕裂出血，也不知道哪里涌現(xiàn)出的力氣，他腳不瘸了，身體不痛了，撒腿狂奔。
這就是生的力量，那怕此刻自己背的是一個“惡魔”，但是樊祥勝依舊在贊美上蒼，在感嘆著生命的力量與奇跡。
惡魔？信淵是惡魔嗎？樊祥勝的答案是肯定的，信淵就是惡魔。
他前半生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他不再怕死，可是當(dāng)他遇到信淵之后，他再次產(chǎn)生了真心不希望被他殺死的愿望。信淵實在太過強大，強大到看著自己的時候，好像是看見一塊肉，一塊石頭，一根野草。
這種不把他當(dāng)人看的眼神，樊祥勝并沒有任何厭惡，反而是開心。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徹徹底底的被平等對待。沒錯，在信淵眼中，所有東西都是一樣的，不管你是好人，還是惡人。不管你是佛，還是魔。不管你是顆野草，還是一坨狗屎。
樊祥勝知道，其實自己的內(nèi)心一直在等著這么一個人出現(xiàn)。
惡人也需要惡人的英雄，信淵就是他的英雄。
……
陽光灑在大地之上，在這盛夏，大多人都會躲在陰涼地方避暑休息，但是有些人卻還是在這酷暑之下奮力的工作著。顯然陽光對他們的影響是存在的，其中的一人加快了手速。
左手握著木釘，將其放在圓洞之上，右手木錘奮力敲擊之后，將木釘死死嵌入預(yù)留的圓孔。將嘴中叼著的另一個木釘取下，再次重復(fù)動作，將這枚木釘嵌入另一個榫卯交接處。木匠阿蘭終于空出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呼，收工?！?p> “哇，等等我，我這還有幾個?！边吷系牧硪粋€木匠看到阿蘭已經(jīng)完工，趕緊加快了手速。
阿蘭開始收拾自己的工具，他沒有打算給他的同事幫忙。他已經(jīng)餓的不行了，早點收拾好就能早點吃中飯。
“哎，和你說啊，以前都聽說，少林寺的伙食好的不行。怎么我們來了之后吃的，感覺也就很普通啊?！?p> 另一個木工看見阿蘭的動作，心里埋怨阿蘭不幫自己的忙，沒好氣的說：“有的吃還要嫌棄，那你可以不來啊！”
阿蘭收拾完畢，一攤手，“沒辦法，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p> 阿蘭來少林寺就是來修復(fù)當(dāng)初被毀的議事廳等建筑的，他來少林寺已經(jīng)快大半年多了。阿蘭不明白為什么現(xiàn)在蒙古人都打到洛陽了，少林寺這寺廟居然還要修，萬一蒙古人真就打贏了，占了中原，你這少林寺到時候被蒙古人毀了，這重建不就是白花功夫了嗎。
雖然心里是這么想，但是阿蘭還是干活很賣力，因為少林寺對于工人不僅管吃管住，而且給的工錢還高的不行。阿蘭覺得這亂世之下，能給得起這么高薪酬的也就少林寺了吧。而他正好缺錢。
他離開家兩年，帶出來的錢早就花完了，好在有手藝在，賺錢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話說，你知不知道我們重建的這些房子，當(dāng)初是怎么毀掉的啊?！卑⑻m剛到少林寺來打工的時候，也是驚訝于少林寺內(nèi)寺居然被毀壞的這么嚴(yán)重。他來之前，也聽說過少林寺好像遭受了天雷襲擊，毀掉了許多建筑，才會招收許多匠人進(jìn)少林。
但是當(dāng)他看到地上的廢墟時，他就知道傳聞是錯的。因為天雷襲擊，一般都是造成火災(zāi)將房子燒毀，可是少林寺這明顯不是火災(zāi)留下的痕跡。倒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鐵錘砸中，將這片房屋毀去。
但是真要是一錘就把這一片房屋都?xì)Я耍清N子要多大啊，估計也只有天神可以做到吧。
“我聽說，好像是一年前武林高手在這里比武之后造成的。傳說中那兩個絕世高手，只是對上一招，這里就成這樣了?！?p> “不是吧，能一招就把這一片全毀了？真有那么厲害，怎么不去對付蒙古人啊。”
“哎呦，你別不信，真正的絕世高手怎么做不到了。練武到了極境，開山填海，御劍飛行，上天入地什么不行，別說毀了這片屋子，毀了整個少林寺都易如反掌?！蹦悄窘痴f的興起，口水亂飛。
阿蘭聽了倒是嚇了一跳，急忙示意對方噤聲?！澳銈€龜兒子！說啥呢，不想吃飯了啦。”
那木匠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連忙對著大雄寶殿方向鞠躬道歉。
“阿彌陀佛，對不住，對不住，小人我一時嘴賤，佛主莫怪莫怪?！?p> 阿蘭打笑的踹了那木匠一腳，沒好氣的罵道：“吃的佛主，還敢詛咒佛主。我總算知道你為什么這么胖了，原來你這龜兒子是膽肥啊。”那木匠回頭看著阿蘭笑道：“我哪里胖啦？這叫壯。你小子，別去舉報我哦。我也是嘴快說急了。”
阿蘭自然是不會去舉報自己這胖同事的，他覺得佛主應(yīng)該是不會介意的，佛主真要介意，這屋子還能被毀了？
“你個瓜娃子，絕世高手被你吹的有點過啊？你是不是新出的仙俠小說看多了啊?！?p> 那木匠咧嘴一笑，道：“有一說一，確實。最近坊間最火的那部《新仙劍》太有意思了，我每天都等著更新呢?！?p> 阿蘭沒想到對方居然和自己看的居然是同一本書，心想這是遇到同好了啊。開始動手幫那木匠收拾工具，兩人收拾完畢走向少林寺食堂。
“哎，這書作者聽說是個新手？”
“是啊，講道理這書呢寫的其實不咋的，但是看了之后吧，總想繼續(xù)看?！?p> 兩個木匠相視一笑，異口同聲的說道：“就想看看還能寫的多爛！”
少林寺靜靜的矗立著，就如同千年以來那般，靜靜的矗立著。
……
而此刻，在少室山下的某間屋子中，一名躺在床上的少年猛然睜開雙眼。過了一會，淡淡說出一句：“陌生的天花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