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魏西給朝廷遞了一封奏折請功,霍武兒通過江寧府郭太守遞了一封奏折彈劾趙魏西,兩封內(nèi)容截然相反的奏疏正通過官驛往長安飛馳。
江寧去往平城的路上秋日漸涼,李善周奇二人一路走來,紅楓如霞,雖是秋高氣爽卻也是寒風初起。
這日一行人行至小城弛桑,臨街包子攤上的蒸屜正冒著白白霧氣。
包子還沒賣完店主老徐已是要急急關門。一旁茶攤鋪子的人忙喊到:“老徐,等等!”
“不等啦,我先走一步?!?p> 一旁茶攤鋪子喝茶的幾個外地人好奇發(fā)問:“他這是著急去何處?”
茶博士提著鐵壺灌上熱茶道:“大家有所不知。最近城里來了個北面的說書先生。每日巳時在醉仙樓大堂說書,這兩日正說到關鍵處。醉仙樓大堂人山人海,可把那店主給高興壞了?!?p> 李善和周奇這一黑一白還抱著孩子的兩人吃完茶正在結(jié)賬,茶博士接過遞來的茶錢。
一旁有人好奇:“天下說書人甚多,怎的這北方先生如此厲害?”
茶博士轉(zhuǎn)頭,手中倒茶的活計未停:“此番那說書先生說的可是真人真事兒,今日恰好要說那霍校尉孤軍深入敵營,在數(shù)千兇狠的匈奴人包圍下夜取萬騎長駒連答首藉一段?!?p> 正要跨出門檻的李善和周期頓住了。
一旁有當?shù)厝苏f道:“正是正是,我等昨日正聽到那霍校尉兵分三路,僅驅(qū)使四百兵士便調(diào)開了負責防守的沮渠壺衍和尸逐權(quán)踶的守軍?!?p> “哎呀,想必快要開始了,今日不可錯過,快來,收錢收錢?!?p> “我也是,快些?!?p> 茶博士手腳麻利:“莫忙,我也是要去的?!?p> 李善看了周奇一眼,默契的隨著眾人擠進了醉仙樓。
此時正聽得臺上那留著兩撇胡子的說書先生一敲醒木道:“且說那萬騎長駒連答老奸巨猾,酣睡之時也枕著大刀。這老賊頗為警覺,夜半莫名驚醒,猛然起身,抽出長刀,回身便擋!”說著手中折扇隨著他下臂一伸,在空中畫出個凌厲的格擋弧度。
臺下眾人皆抽一口氣,瞪大了雙眼:“然后呢?然后呢?”
醉仙樓中戲臺上說得激昂慷慨,臺下聽得如癡如醉,眾人跟著或蹙眉或鼓掌或拍案叫好,煞是熱鬧。
周奇聽聞梅七一行人勇武果敢的斷后,然而身陷重圍,最終被霍大人驅(qū)馬陣所救,不由得跟著眾人大笑:“想梅七那廝終日想著出名,這回果真如他所愿了?!?p> 云翡一手托腮,連連點頭,如此說來這霍校尉好生英武。
她環(huán)視望著臺下?lián)頂D熱鬧的眾人,不由得感嘆:“好生鮮活,真好?!?p> 一旁的李善卻感受到了一抹不善的窺視,蹙眉搜尋,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聽眾中身穿青衣灰帽的幾個高壯男子。
他剛才好似感覺到了來自這些人的殺氣,他蹙眉,也許是他的錯覺?
聽完說書,他們繼續(xù)趕路,待出了弛桑城,天色漸黑,已是秋雨瓢潑。
云翡坐在顛簸的牛車中抱緊了嬰兒,不由得蹙眉。
自從兩個時辰前醉仙樓中李善與周奇耳語幾句后,二人就馬不停蹄的出城趕路。仿佛像是身后有餓狼在追一般。
大雨如柱。
騎在馬上的李善周奇披著斗笠蓑衣也已渾身濕透,瓢潑的大雨已漸漸模糊了前路,盡管如此,二人卻未停下避雨。
云翡騰出一只手按住牛車右側(cè)窗欞上被狂風吹得啪啪作響的油氈。然而收效甚微。雨水仍順著狂風從前方和左側(cè)的門窗灌進車內(nèi)。
車廂在猛烈的搖晃,車內(nèi)濕透了,云翡只好抱著嬰兒縮在角落。拉車的牛在粗喘,比不得馬,已是快扛不住了。
雨太大了,噼啪作響,好似這天地間只有這一種聲音。
云翡一直在思慮李善二人為何這般拼命趕路,直至剛才似乎想通了什么。她直起身快速挪到了窗邊,掀開油氈,伸出頭努力向后方層層雪白如瀑的大雨中望去,那里好像有數(shù)個黑影在追趕。
她沒來由的一陣心悸,不會有人如他們這般冒著大雨趕路的,除非...
周奇回頭,神色嚴肅的又打量了一眼那遠處如影隨形的黑影。對云翡喊到:“我送你們先走,李善斷后!”
雨聲太大,云翡模糊聽到了先走和斷后幾個字,顧不得多想,用兜布將嬰兒系在了胸前,抓緊木框穩(wěn)住身子:“這是要逃命?那些人是誰?”
周奇亦有此疑問。他們一路越走越快,對方也越跟越緊。
周奇話音剛落,李善放慢了馬速,抽出了刀,一刀側(cè)拍在牛身上,已是強弩之末的牛一聲痛嚎,突然間生出一股蠻力,牛車加速前行。
李善勒住馬頭,轉(zhuǎn)身,長刀切破雨幕。一人一騎靜靜等候著奔來的黑影。不是錯覺,這群人從弛桑城跟到了現(xiàn)在。
山腳村落下的茅草屋,屋頂不斷滴落的雨水敲打在草堆中睡著的青年人臉頰上。不一會兒便將他弄醒。
攏緊衣襟,搓了搓迷蒙雙眼,怕吵醒了其他人,青年人輕手輕腳起身。捅亮了灶臺的余燼,就著微弱的火光望了眼屋頂漏雨處,又透過沒有窗戶紙的木窗望了眼瓢潑大雨,嘆了口氣,從灶臺旁拿起缺了一角的陶碗,對準水線墊在了漏雨處。
有咳嗽聲傳來。青年人忙忙走到屋內(nèi)唯一的土炕上查看:“兄長,你可還好?”
“無…無妨?!迸c青年人一般,男人身材高大,然而此刻面色蒼白,氣若游絲,將將剩了一把骨頭,還在勉力撐著。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我…我兒可好?”
青年這才連忙去查看一旁布兜里的嬰兒。一看之下嚇得后退了兩步。嬰兒臉色青紫,已然是死了。
炕上男子起不來身,聽聞動靜不由得心慌,問道“怎…怎了,可還好?”
青年人慌了神,兄長感染惡疾無錢醫(yī)治,不久前大嫂又難產(chǎn)走了,如今連唯一的孩兒都沒了,若讓剛喪妻的兄長知道…男人索性心一橫:“無事,正睡著?!?p> 男子似有感應,偏要他抱來嬰兒查看。兩人正僵持著,一圈簡陋籬笆圍成的小院外,木門被咚咚敲響,節(jié)奏緊迫逼人。
青年人暗中松了一口氣,急忙拿起斗笠蓑衣:“我且先去看看?!?p> 牛車中天地都在顫抖,好不容易平穩(wěn)了下來,云翡趕忙拉開了牛車的油氈,牛已口有血沫,四蹄顫顫,已是再也走不動了。
他們停在了一個有著茅草屋和籬笆小院的木門外。天邊有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沒來由的,她望著眼前馬背上的周奇,又看了眼懷中的嬰兒,不由喃喃:“原來如此,你們原來今晚注定要死于此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