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p> 孔星離拼力一掙,落荒而逃。她還能逃到哪里去,星離大事上只有摩伽。
等著摩伽日課歸來,孔星離焦頭爛額。
去跟皎皎說絕無可能嗎?好像沒有這個必要,本就沒有可能。
還是跟月嶗說:你我再無瓜葛??墒牵娴囊獜淖约旱纳眢w里剝離掉這個人?好像也不可能。
也許有一句話在情愛中永遠是對的,那就是你的身體,是最不會說謊的??仔请x切身感覺到了撕裂的痛苦:失去張月嶗,她等同于失去了純粹的過往;拋開那個小孩,她又好像失去了無比歡樂的現(xiàn)在。
星離頭痛欲裂,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要什么,能要什么?
“你就不問問你想要什么嗎?”摩伽來到她身后。
“摩伽,你總算回來了。”星離松了一口氣,好在還有摩伽。
摩伽陪她坐了下來,讓小童上了茶水。
“星離,你這些時光,攪拌在情事之中,不說你耽誤了多少佛前法事,只說你心境難平,庸人自擾,自己日日不堪其憂。你就沒有停下來靜下心來想清楚嗎?”
“想過,不通?!毙请x苦笑。
“心中自明,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我等都是佛前近侍之人,如此事體,能不了然?”
“譬如呢?”
“譬如我,之于你。”摩伽言簡意賅,云淡風輕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星離心中咯噔一下,哈。
“你一直都知道,我從來都是慣著你,讓著你,盡著你的,對嗎?”
“知道的?!毙请x低了頭。又誰不知道呢,小至掃地沙彌,大至心無塵埃的佛祖,莫不了然。
“因為心雖然臥于五臟最里,卻最是藏不住的。你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我對你的……種種。同時,你也明白,你對我,并無此種情愫,對嗎?”
星離難堪地把頭放得更低,心里說:是的。
“呵,你看,我明白你明白的東西。所以,我從來沒有要求你什么,我們從來都是很好地輪值,沒有任何地糾葛。我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位置,你也把我放在你心中認為合宜的位置,所以我們彼此相安無事,歲月靜好?!蹦た此频卣f著,內(nèi)心卻不止于波瀾。
“那我和他們怎么就做不到相安無事了?”孔星離自認并沒有把他們放歪啊!
“因為,需要三個人同時都擺正自己的位置啊。有人是前塵,有人是過往;有人是現(xiàn)在,有人是將來!”
“我只能約束自己,如何又能夠約束他們?”
“誰都不能約束誰。但你,能約束自己就是最大的幸事了。況且你是你們這三者關(guān)系的肯綮,解開了你,他們自然也知道該如何自處?!?p> “我如何開解自己?”
“選!你做出選擇,他們眼前的迷霧才得以撥開??!你跟月仙之間,從你被他撩撥,到被他所傷,再至重修舊好,你都是一直被動地在承受:他對你好,你便言笑晏晏;對你毒,你便負氣出走;跟你致歉,你就悄然冰釋;對你冷落,你又失魂落魄;這是一個佛性堅強,慧根早種的人嘛?”摩伽說著說著,臉上都泛起了怒氣。
“摩伽,在這事兒上你也看不起我了?”星離微微面露怯意,心下慚愧。
“我只是心疼你?!蹦ぞ徍土苏Z氣:“星離,我日后,也不能替你分擔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修磨多日,不日即要飛升成佛?!蹦ふZ氣平緩,卻猝不及防說出了一個讓星離窒息的事實。
摩伽居然要成佛了。
此言一出,對孔星離而言,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
從此你孔星離,佛門再無兄長。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孔星離的心頭嗡嗡錚鳴。
幾千年前,當她被人領(lǐng)著站在佛門大殿之外侯見的時候,推開門來第一個見著的人,就是年少的摩伽。
那少年人頎長卻不單薄,敦實健碩,一眼望去就是頂門立戶之資。一張尚且年少的臉,卻肅穆沉郁,隱隱還有兇煞之氣,放在尋常人的眼里,絕對是不好接近的人物。
那領(lǐng)她來的人,放下她,大約只跟摩伽交接了一個眼神,就轉(zhuǎn)身匆匆走了。
她抬頭,望著眼前鐵塔一般的人物,孤怯怯喊了一聲:“哥哥?!?p> 那人聞聲才垂下眼睫,俯身看她,那壯碩的身軀遮住了星離滿眼的驕陽,灑下一片清蔭。她等著他的一句兇聲,他卻意外地沖她綻放了一個無比溫暖的笑臉。
輕言道:“跟我來。”
星離伸出手去,想要牽住他的大手。他卻回避了。
星離知趣地垂下手來,轉(zhuǎn)而捏住他的腰帶。
“別扯!”一聲條件反射般地暴喝,嚇得孔星離心肝都顫了。是真兇??!
那時的摩伽晚一拍反應(yīng)過來,停下腳步,側(cè)過臉看住她,嚇得她立即退后了兩步。
他卻又換回了溫和語調(diào)說道:“不用怕,我不是說你。我不許別人碰,但你可以?!?p> 轉(zhuǎn)而抓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帶她慢步走進了佛殿。
自此以后,她每每聽見摩伽訓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優(yōu)越之感。每一次,這個小哥哥對她都是呵護有加:
“伽諾,過去煮飯!”
“司眠,過來吃飯。”
“伽諾,面壁思過!”
“司眠,過來聽學。”
“伽諾,快去打掃院子!”
“司眠,過來曬曬太陽?!?p> ……
那個總是給她特殊待遇的摩伽,即刻就要飛升成佛,再無倫常的七情六欲日常寒暄,她孔星離,這下真的再無家人了。
孤獨和絕望像兩柄冰涼的利劍,由星離兩肋穿過。
這些年一事無成,耽溺于小情小愛之中,泥潭深陷,師兄都飛升了,最后只怕連佛祖都要放棄自己了吧。
她強忍著酸楚,戚戚地問了一句:“什么佛?”
“歡喜佛?!蹦ご姑嫉鸵?,短短答道。
“法號是?”
“彌勒?!?p> “彌勒!”星離嘆息。“那偈語是什么?”
“笑口常開,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p> “我便是你那可笑之人吧?!毙请x重又戚戚。
“他人笑你又如何?莫要自己笑過自己。人或者仙,甚至是妖,要過的終究只有自己這關(guān)?!?p> “我只有主動地去選了嗎?”
“主動地去選或者去舍,都是一種選擇。只是不要放任他人對你的左右,終究要活給自己看,給自己交代的。”摩伽語重心長,“你若不選,他們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p> ……
“那你,也是做了你自己的選擇?”
“嗯。”
這一日后,從前日日庇護她的兄長、同儕,就這樣齊齊不見了,轉(zhuǎn)而變成一個高高在上的活佛,而且是歡喜佛。能容,可笑,這是多少放下才做到的成就啊。
星離從失落變成艷羨,從而變成自醒,轉(zhuǎn)而聽從。
“哪日是受禮大典?”
“三日之后。我指望你來替我做最后這組輪常法事,你肯么?”
“我肯。能為你飛升做一點小事,自然是肯的?!毙请x言語真誠,惹得摩伽心內(nèi)更加難過。
“星離,日后你便要稱我為佛,我也只能稱你為星君?!蹦ず眍^梗住,情深問道:“你今日,可有何話給我說?!?p> 摩伽都已經(jīng)起身離座,但還是追問了這句自己心內(nèi)最想問的話。
之前佛祖問他:“摩伽,你的道行修為都已近成佛,我且問你,你是要如愿成佛,還是要如愿護那孔星離一輩子?”
果然世事最了然的莫過于佛祖。
摩伽想也未想,抬眼對佛祖坦然答道:“摩伽愿護星離。”
“好!”佛祖也爽快答應(yīng):“你去將你最想問的那句話問來,佛隨你愿。”
此刻,他問了。
“我。”星離咂咂嘴唇,艱難地說道:“兄長在我心里的位置,遠比想象的,重要?!?p> 兄長,更重要的兄長。摩伽心中不知道是沉重還是欣慰,默默垂了眼皮,大步跨出門去。
這一去,就是蓬山之別,闊海之隔。再次相見,就得隆重拜會,不可嬉笑打鬧,也不可無尊無卑,甚至無法私下親昵說話,只有法來法去,佛進佛出,端莊大愛,阿彌陀佛了。
……
?。ǘ?p> “染染,把裟衣拿來。”分手后星離回到小筑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染染將各類裟衣準備好。
“姐姐要預(yù)備什么法事嗎?”
“嗯,只是先預(yù)備下,明日去佛前請求明示?!?p> “好?!比救沮s緊拿出層層疊疊的裟衣預(yù)備下,整個小筑顯得有點繁忙。“皎皎,你不要在廚房偷吃了,出來幫忙!”
灶間沒有回音。
里三層外三層的裟衣飄滿了整個小筑的內(nèi)院,一片佛事顯盛的樣子。
星離看著這一切,心中沉靜。
皎皎從灶間進來,沖闖過層層沙幔,一歪身,倒在了星離腳邊。
“別鬧!”星離薄呵。幾架裟衣都給他帶倒了。
“哎呀!”染染大叫一聲,“這么多……”
那個字她沒有說出來,因為不吉。
是血。
皎皎的傷口流出了很多的血,也不知道他如何弄成這樣?
星離眉頭一皺,生怕他耽誤了摩伽的法事,趕緊和染染把他扶進了內(nèi)殿。
“傷勢不是已經(jīng)大穩(wěn)了嗎?”在孔星離心里,他的皮外傷再重也應(yīng)該好了。
解開傷口,染染嚇得閉上了眼睛。
原本應(yīng)該愈合的傷口上,哪里還有一絲草藥的痕跡,怕不是毒藥吧,皎皎的傷口變?nèi)境闪撕谧系念伾⒒樔恕?p> 星離一看,整個人一沉。
劫毒。
何謂劫毒?
此乃每一次大仙飛升之時,都會有數(shù)劫于當日至。而劫毒便是那萬劫的藥引子,只要踩中了它,便是當日劫數(shù)的等級。
看這個樣子,這個劫毒是實實在在地落在了皎皎的身上。而一般劫毒并不輕易降臨,如若降臨,一定是承受之人,曾有私下冒犯神明之舉。人雖不察,天卻有眼。
皎皎的冒犯,星離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吞食自己侍主——嫦娥仙子元丹的緣故。
此番于摩伽而言,是劫數(shù),他只有滅了皎皎才能滅了劫毒;于皎皎而言,更是劫數(shù),他只有滅了劫毒,才能有活命的機會。
這將是兩人力量的較量,摩伽成功擺脫劫毒,他就順利飛升;皎皎擺脫劫毒,往日身上糾纏的夙怨便化為烏有。當然,能度過便是饒恕,不能度過,便是枉死。
最好的是二人皆能成功脫身,但這對做法事之人的道行要求比天還高。
最壞的更可能是二人雙雙毀于當場,而這,也取決于行法事之人。
而如何行法,卻從無天書教導(dǎo)。
星離剛剛答應(yīng)摩伽,此刻,捫心自問,真有力不從心之感。
皎皎在榻上苦痛不已,星離閉眼,開始找尋破解之法。
倒是奇了,當她一旦認真地周身運行靈力,竭力思考法事的時候,心境突然澄澈,萬物突然空明,一陣輕松反而躍上了心頭。
先救下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