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恪兒?”
“姑姑!”
星離看著眼前的少年,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依舊喊著自己姑姑的小男孩,其實已經(jīng)死了?
“你父親,知道這件事嗎?”星離揉著太陽穴,眼角的青筋突突地在跳。
“恪兒父親,并不知道。”
……雨生四哥如若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是什么反應(yīng)?是悲愁還是絕望,抑或是瘋癲?
皎皎看著星離如此情狀,咬牙說道:“司眠使還是莫要把我當(dāng)做那孩童看待了,我就是那廣寒孫皎皎,仙子不用介懷!假以時日,我會以真氣運行周身,模樣會日漸改變,你就不用看著……”
皎皎差點口不擇言說出“礙眼”來。
星離想起那些日子,這個孩子跟在自己身邊端茶疊碗的樣子,宛如隔世。一時竟全然聽不進(jìn)皎皎的話。
“你退下吧!”
“仙使,皎皎還想……”
“改日再說吧?!毙请x心神焦悴,起身送客。
皎皎不語,失落落的往外走。
“哦,你且等一下?!?p> 皎皎一喜,卻見星離客氣地沖皎皎行了一個禮:
“原你是個女兒身,如今這樣,我也知道你的委屈。謝謝你當(dāng)時保全恪兒肉身的好意?!?p> 原來是這個。
皎皎回首一笑:“司眠使,皎皎不敢當(dāng)。您的生魂還在這個孩子體內(nèi),這些年他因此得以續(xù)命,故而這個被王家養(yǎng)出來的‘他’,還是一直在的。”
“嗨,我的生魂在不在,都比不上恪兒人在?!?p> “您要愿意,將皎皎等同恪兒,皎皎并不介意還很歡喜?!别ㄒ娦请x傷心,頓時著急表白。
“噢……”孔星離的這一聲,飽含了一分釋然和輕松,但未置可否。
皎皎微微低了頭,雙手抱拳回禮,也不說什么,自己退了出來。
出得小筑,外面有很多人在等著看他——幾萬年的兔仙,跟過嫦娥,化過女身,如今跳脫紅塵,換卻男兒身——簡直迷一般存在。
皎皎也不管,郎當(dāng)著晃著個腿,做著自己的小二郎就回了廣寒。
(二)
一到廣寒,忙不迭給宮里的桂花澆水,各種除塵灑掃,花了些時日,將廣寒重新恢復(fù)了昔日的寒光華彩。
摸了摸頭上的汗水,有些口渴,卻沒有人去給他一口水。他下意識地張望著門外,有點期待來上一個人。可那廣寒宮門跟他的嘴巴一樣,大開著,卻沒有人進(jìn)來,甚是無聊。
皎皎太息了一聲,踱步到寒潭邊上去汲水,擼起袖子來洗了很多壇壇罐罐,準(zhǔn)備釀酒。
“你干什么呢?”一個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皎皎背上一麻,有點想哭,居然是孔星離。
皎皎控制住自己,沒有猛地回頭。他怕露出只會屬于星離的獨有的歡喜笑容。
“我釀酒呢。”
“姑姑來幫你吧。”聲音中有一分試探和討好。
既然自稱姑姑,那就是接受自己當(dāng)王永恪替身的提議咯。皎皎心中一酸,人家是來看侄兒的。
今日的孔星離穿了一身薄紫色的輕羅裙,脖頸上系了一個翠色的玉笛,是那王永恪跟她交換雪獅的時候留下的。
皎皎心情黯然,卻還是堆起笑容,歡快著語調(diào)說道:
“好!那姑姑你去幫忙摘些桂花吧?!?p> “好?!毙请x順著皎皎的手往院中望去,那沉沉甸甸的桂花綴滿了枝頭。她掏出一塊巾帕,一朵一朵地掐。
皎皎瞧著發(fā)笑,于是走了過來,撐開一把素色絹羅傘,倒放著,飛起一腳就踹在樹上,樹上的桂花噗簌簌一下就掉了個滿兜。
孔星離一只手還停在空中,被他這一腳給震得相當(dāng)意外。“恪兒,你又皮!”
皎皎趕緊收腳,訕訕地走回寒潭口,一手抓著兩只大瓦罐進(jìn)了炊飲室。
星離跟了他進(jìn)來,將一傘的桂花交給他。皎皎接過,放在池子里,開始漂洗。
“還要桂花嗎?”星離沒話找話。
“還要一傘?!别ㄗプヮ^皮,也不知道還能支使她干其他的什么。
星離出去,移步樹下。學(xué)樣把傘倒置,沖皎皎喊道:
“恪兒,你看。”
皎皎從窗戶口望出去。
孔星離輕捻中指和食指,屏息施法,沖樹干一指,一陣紅紫光芒一線閃過,那桂花也如星點一般,紛紛落下。然后她一個收手立身,沖皎皎一個笑靨:
“恪兒,你看,是不是跟你收得一樣好!”
皎皎見她饒有興趣,頓時甜甜地道:“姑姑快收傘過來吧!”
星離立刻半收了花傘,幾步就走了進(jìn)來。
兩人在水池中將桂花漂洗干凈。恪兒下水的時候,星離一把捉住他的手:
“哎,先將你的手洗一下?!?p> 她一手捉著他的左手腕子,一手捏著他的左手指頭,順平了他的掌心后,再一下一下地撩水上去,給他清洗。
皎皎的右手貼著褲縫,微微屈了指頭肚子,不敢動。
心中一片晨光蕩漾。
她只是把你當(dāng)小男孩看,把你當(dāng)她的小侄子看,張皎皎,你切莫當(dāng)真。
兔子在心里喊住自己,臉上卻是脫韁的野馬,跑出去八百里后的樣子,一陣難以抑制的喘息激蕩后,臉紅撲撲的,最可怕的是,眼睛開始紅了起來。
皎皎使勁眨眨,瞳孔才變幻回來了本色。
星離心無旁騖地給他洗好了手,兩人拍拍打打在池中,把滿滿的一池花瓣洗了個干凈。
“然后呢?”
“咱們把它晾到檐上去!”皎皎原先就是干這個的,什么都懂。
星離點頭,飛升上檐后,鋪上了一層輕巧的白棉紗。“恪兒,上來!”
皎皎也端了一個盛滿了的笸籮,攀了上來。
平鋪晾好這些桂花后,皎皎并沒有立刻下來,而是扯了扯星離的裙角,讓她跟自己一道坐了下來。
二人坐在廣寒的飛檐之上,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神迷五彩的天庭,祥云一片,紫氣蒸騰。更遠(yuǎn)處的日光好美。
皎皎扭臉盯著星離的側(cè)臉。
星離也在望著遠(yuǎn)處癡癡地出神。
“星離……姑姑!”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們在竹屋的時候。”星離扭過臉來,“那個時候,我們在院子里,吃著西瓜,望著月亮,四哥……你父親還給你打扇,阿辛呢,就是一味地講野笑話,就跟你都可以聽似的……”
皎皎聽得入迷,這樣的生活多好啊。
星離突然停了下來,說:“那恪兒你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嘛!”嘶,皎皎不敢造次。
他揚手一指:“我能和姑姑一起看這樣的日色,什么都可以不想!”
“小鬼!”
“姑姑!”
“皎皎!”星離收住笑容,眼神干凈澄澈地望著皎皎,“你也不必為難自己遷就我。我知道,縱使有我的生魂在恪兒身上,這具寄身卻因為還有你的生魂和元丹、道行才能鮮活如此,原來的那個恪兒,除了淡淡生魂,早就沒了幾分分量?!?p> “姑姑,你是想……”皎皎有點不敢相信。
“我,想,你和恪兒的生魂能夠剝離……”
皎皎雙眼一閉,語氣顫顫地說道:“好!”
星離沒想到他這么快答應(yīng),有點錯愕的樣子。
她說:“其實也不急。等我找到四哥,讓他和‘恪兒’見過最后一面,交代清楚。我再把生魂帶走,還你一個自在?!?p> 什么!
皎皎dingle地睜開了眼睛,如此這樣,那整個恪兒就歸自己了,自己就要實現(xiàn)蛻變男身的登階大典了。
“那姑姑如何打算處置自己的生魂?”
問完自以為是白問,當(dāng)然是哪里來的哪里去,重新吸回自身咯。
但是孔星離卻說道:
“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