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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深夢一生

62:公用電話亭冷冽的傳來一聲“喂”

一深夢一生 江木察 4298 2020-01-13 21:23:26

  我們回去吧,祁夢。王蓮小聲的說著,望著藍(lán)祁夢。

  藍(lán)祁夢沒有說話,也沒有理王蓮,轉(zhuǎn)過身體,把手揣進衣兜,自顧自的走了。王蓮緊跟在她的身后,小跑著跟在她的身邊,與她并肩而行。

  我,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王蓮弱弱的說著,把頭埋得老低,兩只手不安分的相互搓著,舔著干裂的嘴唇。祁夢早就聽見了她咕咕叫的肚子,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心里竟生出一絲同情來,她偷偷的嘆了口氣,邁開腳步朝著吃飯的地方去。

  兜里的二十塊錢,吃了八塊錢的面條,還剩十二塊,這么算下來,她們要從火車站步行到城市中心,才有車費坐車回七鎮(zhèn)。

  王蓮,你走快一點,回七鎮(zhèn)的車,過了十點鐘就沒有了。說著停在路燈下的藍(lán)祁夢看著一路慢吞吞的王蓮,她沒有用手機,也沒有手表,所以藍(lán)祁夢估計著時間,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九點半了吧,她們?nèi)羰遣辉僮呖煲稽c,估計就真的趕不上回七鎮(zhèn)的末班車。

  我已經(jīng)很快了,祁夢,咱們歇一會兒吧。王蓮雙手扶在膝蓋上,走得太快,所以臉上微紅,細(xì)小的汗珠冒出頭發(fā)絲兒,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如果再歇一會兒,就趕不上回七鎮(zhèn)的末班車,我手里才有十二塊錢,今晚怎么辦?藍(lán)祁夢認(rèn)真的分析著,瞥了一眼王蓮,伸手進兜里摸索了一番,將那十二塊錢緊緊地握在手中。

  現(xiàn)在走過去也未必有。王蓮說。

  先走過去看看,沒有再說嘛。藍(lán)祁夢的聲音調(diào)得老大,與過往的車輛較勁著:多走幾步路又不會怎么樣。藍(lán)祁夢有些生氣的轉(zhuǎn)過身子,大步的朝前走。王蓮用手捂著肚子,跟在她的身后。

  等她們走到車站的時候,那一小塊區(qū)域,已經(jīng)全部熄了燈,黑壓壓的一片,只有偶爾路過的行人,也是腳步匆匆,連小小的警衛(wèi)室也關(guān)門閉戶,只有從其它大樓反射過來的光源映在那塊臟臟的玻璃上。車站出口的升降欄桿無情的橫躺在出口,一動不動,藍(lán)祁夢扒在欄桿上,踮起腳尖朝里面望,隱隱約約的看見里面只有排成排的車,然而沒有一輛是亮起燈光的,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只聽見風(fēng)吹刮垃圾跑動的聲音。

  藍(lán)祁夢絕望的站在車站門口的大樹下,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停的按著喇叭??粗鴮γ嬲u店門口的小孩手里捧著的炸雞,吞了吞口水,轉(zhuǎn)頭看著蹲在路邊的王蓮,她用手壓著肚子,臉色有些泛白。

  你沒事兒吧。藍(lán)祁夢問。

  沒事兒,肚子有點疼,不礙事的。她抬頭,微笑。

  藍(lán)祁夢感覺今天的一整天都像做夢一樣,整個過程都模模糊糊的,記不大清楚,只是十點點以后的夜晚,氣溫下降,空氣中透著的那絲涼意,才會將意識拉扯清楚,她裹了裹單薄的衣服,將手抱在胸前。

  小妹妹,去哪里?我載你們一程。一張破爛的小汽車停在她們的面前,車身已被濺起的稀泥砸的斑斑點點,擋風(fēng)玻璃上的雨刷器只留下一根孤獨的搖擺著身體,慢悠悠的左右擺動,反應(yīng)與主人的千差萬別,副駕駛上的黃毛將上半身身體伸到外面,手里的煙被他吸得發(fā)出金光閃閃,然后隨地吐了一口口痰,將煙頭無情的扔在外面。藍(lán)祁夢看著地上那閃著光的煙頭,沒有看他們一眼,轉(zhuǎn)身拉起蹲著的王蓮,朝燈光明亮的地方而去。后面的人打著口哨,停在路旁的車輛慢慢的往后倒,車?yán)锏娜瞬煌5恼f話,藍(lán)祁夢拉著王蓮的手開始跑,直到燈火繁華之處,她才松了一口氣的放下王蓮的手,回頭看那輛還在樹蔭下停著的車輛,心中不由得一涼,竟有些害怕。

  現(xiàn)在怎么辦,又沒錢,回去又沒車,還不能流落街頭。王蓮將身體靠在圍欄上,看著藍(lán)祁夢。

  我怎么知道。藍(lán)祁夢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著她說:你電話呢,給木桓打個電話。

  王蓮低下頭,小聲的說:早就沒電了。要不,我們用公共電話打。

  你知道木桓的電話號碼嗎。藍(lán)祁夢問王蓮,王蓮搖搖頭,說著: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怎么辦。

  我不知道。

  藍(lán)祁夢懊惱的蹲下身子,將手指插進頭發(fā)里。

  要不……王蓮欲言又止,沉沉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竟有些不知所措,臉上微妙的表情在路燈下若隱若現(xiàn)。

  要不什么,你說。

  打給林言,他就在城里,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藍(lán)祁夢呆呆的站著,她何其不知道他就在這種城市當(dāng)中,與自己近在咫尺,可是她不敢,她怕那沙沙作響的風(fēng)聲將某種東西吹裂,她不想主動的低聲下氣,她不想因為幾塊錢而惺惺作態(tài),那些裝腔作勢的言辭與笑聲,她無法對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嬌柔造作的說。

  我不知道號碼。藍(lán)祁夢脫口而出,聲音冷冰冰的,顯得傲慢無比。然而緊接著她說完的一句話,王蓮脫口而出:我知道。

  藍(lán)祁夢又沉默了,她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將整個人都倚在圍欄上,大腦里的聲音嘎吱嘎吱的作響,圍繞著她的心臟轉(zhuǎn)個不停,手腳突然變得冰涼起來,嘴角拉起冷冷的笑意,像是自嘲那般。

  空氣忽然變得安靜,她們都默默的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祁夢,你就打一個吧,他不會不管你的。片刻之后,王蓮一臉笑靨看著藍(lán)祁夢,將頭輕輕地歪到一側(cè),注視著藍(lán)祁夢的臉。

  要打你自己打。藍(lán)祁夢剛說完,王蓮又緊接著說:那我打了。

  隨便。

  王蓮屏住呼吸,站在公用電話旁,靜靜的聽著電話那頭的動靜,藍(lán)祁夢也偷偷的豎起耳朵,將呼吸壓制住。

  電話接通了,對面?zhèn)鱽硪宦暢脸恋摹拔埂?,聽的聲音,王蓮喜上眉梢,對著藍(lán)祁夢做了一個OK的手勢:喂,林言,我是王蓮。之后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嘟嘟聲,在沒有任何反應(yīng),王蓮掛了電話,失落的走出電話亭,對著藍(lán)祁夢搖搖頭,她偷偷的做了一個深呼吸,連呼出的氣都在微微的顫抖。

  怎么了?沒人接嗎?藍(lán)祁夢好奇的問。

  接了,但是他給掛了。王蓮舔了舔嘴唇,低下頭。

  那你接著打呀。藍(lán)祁夢說。

  我怕他知道是我,還是給掛了。王蓮弱弱的說,微微抬起的頭,眼中泛著淚花。

  祁夢,要不,你打吧。

  之后藍(lán)祁夢接起了被王蓮撥通的那個號電話號碼,聽著那個熟悉的彩鈴,她的心再一次怦怦的跳,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尖銳的女聲,她像女主人一樣的宣泄著情緒。

  藍(lán)祁夢愣愣的站著,再沒有聽見電話那端的聲音,也沒有聽見電話亭外王蓮的聲音,她的大腦一片模糊,全身發(fā)冷。最終電話在一聲嘟嘟聲之后被掛斷,藍(lán)祁夢再次拿起電話筒,播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她緊緊的咬著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瞪著,盯著那些熟悉的數(shù)字,而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是: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我們已將你的電話號碼……

  藍(lán)祁夢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聽著那像發(fā)號施令的聲音,心中的某一個地方像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那種騷癢一樣的疼痛,心臟像被某種東西侵蝕,想求救,卻發(fā)不出絲毫的聲音,那種窒息的感覺,就像心臟被擠壓一般。想哭,眼淚卻怎么也流不出來。

  那之后的兩個小時,藍(lán)祁夢就坐在街頭的那張長凳子上,一直保持著一個表情,一句話未說。

  繁華的夜都市,進入午夜之后,燈光閃得更加耀眼,街道上卻變得越來越冷清,然而被拋棄的某些孤獨靈魂,在這時,拖著沉重的腳步游走于街道,像沒有尊嚴(yán)的酒鬼,像沒有底線的流氓混混,像失去靈魂沒有方向的藍(lán)祁夢……在這陰冷的夜晚,在這被香氣繚繞的都市,在這閃著霓虹燈的高樓下,他們都舉步維艱,將自己置于另一個空間,迷迷糊糊的存活著。

  活著,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與這冷漠無情的世界并肩前行……

  身上最后剩的那十塊錢,在進入午夜之后,她們最終的決定是,進了網(wǎng)吧,一人玩電腦,一人看電腦,就這樣結(jié)束了一晚。藍(lán)祁夢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第二天清晨,回到學(xué)校,被班主任叫到走廊上,班主任嚴(yán)肅的表情,讓藍(lán)祁夢覺得自己又闖了大禍。

  而這次闖禍的,并不是誰,而是在她心目中不會犯任何錯的木桓。

  你是木桓最好的朋友,你應(yīng)該知道,他在哪里,他為什么給我說要退學(xué)。班主任推了推眼鏡,迫切的眼神盯著藍(lán)祁夢。

  我不知道。藍(lán)祁夢拼命的搖頭,聲音卻小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她將頭沉沉的低下,不敢看著班主任那雙敏銳的眼睛。

  那你知道,他家里最近發(fā)生什么事了嗎?班主任再次問,把靠在走廊上的身體站直了,將手中的書捏了捏,舔了舔嘴唇,眼神變得更迫切。

  不知道。藍(lán)祁夢依然只是搖頭,依然只是低著頭,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與班主任對視過一眼。她怕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被那雙敏銳的眼睛挖掘,自此要解釋那滄桑的一整個夜晚,就會再一次鞭策自己的心,冷風(fēng)會嗖嗖的刮過心底的那道口子,在等待時間的愈合之前,她害怕那撕心裂肺的傷口再一次被撕開,溢出新鮮的血液。

  藍(lán)祁夢聽完班主任的問話,在轉(zhuǎn)身進教室的那一瞬間,眼淚怎么也控制不住,像起潮的洪水,傾瀉而下。

  在林辰?jīng)]有回到座位之前,她將自己偽裝好,蒙頭大睡。反正她上課愛睡覺,這也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情,更何況數(shù)學(xué)老師早就發(fā)話,只要她上課不說話,不打擾其她同學(xu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早已被徹底的放棄。裹同別人與自己一并的把自己丟棄。

  上午第四節(jié)課下,與所有回家的同學(xué)逆行,木桓終于出現(xiàn)了在人群里。他同平時一樣,與認(rèn)識的同學(xué)打招呼,遇見老師時問好,臉上依然一副笑瞇瞇的表情,他并不像要輟學(xué)的人。

  安靜的教室里,只有藍(lán)祁夢身邊的那扇窗子緊閉,窗簾長長的拖著,被其它窗戶吹進來的風(fēng)吹得輕輕抖動身體,木桓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嗯哼”的一聲,藍(lán)祁夢將臉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繼續(xù)睡。

  我說,都中午了,你還睡。木桓走到座位上,開始整理書桌里的書籍,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聽到這個聲音,藍(lán)祁夢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用手揉了揉被自己壓得迷迷糊糊的雙眼,輕輕的擺著頭,以便讓自己的意識更清楚一些,她突然用手指著木桓,目光緊緊的盯著他一直在動的手,欲言又止的將手放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聳聳肩,用手杵著太陽穴住,淡淡的說道:你真的為了一個女生,確定要放棄這場驕傲的青春。

  我聽不懂,說的文縐縐的。我不為誰,就是覺得讀書沒啥前途,反正到最后都是為了找工作,那又何必多浪費這么幾年呢。木桓的情緒并不太好,這也并不是他的真心話,他也曾抬頭仰望過書的海洋,但這身處其間的感覺,讓人的生活變得迷糊混亂。

  所以他開始跟自己較真,在通往人生最后的道路上,他想換一種暫時不折磨自己的方式生活,在這所謂的青春中,他想把早上九點鐘的熱情,以及枕邊響起的早鬧鈴聲,通通都關(guān)閉,坐在成人的世界里,將那顆迷迷糊糊的心臟擱在虛偽的笑聲中,想要找一個落腳點,也想要找一個支撐身體的支點,以此來支撐他,走過這個夏天。

  隨便你吧,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藍(lán)祁夢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木桓的手僵在原地,抖動了一下,臉上微妙的表情在他那雙好看的眼中釋放著一絲失落。

  起身往外走的籃祁夢,將聲音放得老大:人生苦短,既然是自己想做的,既然是不后悔的,那做便是了……

  她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挺拔的身軀看上去可以抵擋任何的風(fēng)吹日曬,但是那一雙睜不開的眼睛,被眼淚塞得滿滿的。她不會安慰人,也不會將身處黑暗之人為他尋得一絲光明,她就是黑暗,或許不在她的身邊,到處都是光明。

  那些迷失在煙霧中找不到方向的人,緊接著丟掉自己的人,把自己歸為黑暗之中的人,都會為自己貼上一個不祥的標(biāo)簽,以為自己就是瘟疫,能迅速的傳染身邊的人,給他們帶來不幸。

  他們把別人的不幸歸為自己的不幸,把自己的不幸取下來放在背包里,日復(fù)一日的負(fù)重前行。

  木桓的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著: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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