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清楚了??裨甑奶栂?,吹著涼風(fēng)的楓樹間,坐在堡坎上的兩個人,認真去嚴肅的看著對方。
我想清楚了,我不想讀書了。
姚玥,等你真的長大了,你或許會后悔的,打工只是一個下下策。藍祁夢看了看那個大大的密碼箱,被塞得鼓鼓的,像裝滿了姚玥所有的故事。她的臉上悲喜交加,匆促的交換著情緒。曾經(jīng)與歲月并排而立的兩個人,終于要在這一片綠蔭之下,被劈開,將被分配到一個怎樣的荒涼之地。
你把它想象成繁華的大都市,耀眼的燈光,整齊排著的大房子,怪誕的花園,沒有煙囪卻能升起冉冉的白霧。透過歲月的長河,你用肉眼看到的那些形狀,是的,它比你想象中的還要美麗的矗立于這片黃土之上,在你隱隱綽綽的視線里,他們都像一首美麗的歡歌,與飛揚的塵埃融為一體,在你沿著軌道急速而行之中,慢慢消失,然而出現(xiàn)在你眼前的是滿身灰塵的人,他們戴著鉛灰色的帽子,穿著黑色的套裝,行走高樓大廈之下,渺小如螻蟻,卻拼命的移動著步伐,那時候,在你充滿鮮花的想象中,濃密的歲月,會隨著你模糊難辨的視線,將你所認為的一切化為灰燼,堆積成山谷。
猶豫片刻之后的姚玥,堅定的目光透過渺小的塵埃,看著那個被塞得鼓鼓的密碼箱,她略帶微笑,被灰色覆蓋的臉上,面容有些憔悴,透過她銀色的眼鏡片后面,眼睛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她大概已經(jīng)想好,要脫離這個窄小的小鎮(zhèn),將視線放在廣闊的繁華下,或許因為這樣,那雙眼睛才讓人感覺不到任何一點的暗淡,依舊聚精會神地盯著前面的路。
身上只放著二十塊錢的藍祁夢,毅然決然的忘記自身的情況,要陪她走過這最后一段偏遠的小路,將她送到城里坐火車,將她們這五年的情感,在這段顛簸的土路上,將其溫習(xí)一遍,以表來日方長的那些困難中,彼此還可以做彼此心中那個依靠的人。
過了一片荒涼地帶,滿身灰塵的小微型車就要駛進城市的中央,與城市格格不入,在城市的中央,它就像一個被孩子涂抹玩臟的玩具車,與那些在小鎮(zhèn)上沒有看過的小汽車,緊緊的挨在一起,紅綠燈的眼睛嚴肅且充滿警告性,高高的掛在黑色的鐵欄上。它拖著沉重的身體,在城市干凈的道路上慢慢的挪,車上乘客被迫凝視這座城市景色的時間,他們有的驚嘆著,有的面無表情,有的雙手緊緊的趴在玻璃上,藍祁夢則緊緊的閉著雙眼,曾經(jīng)她對這個地方頗感好奇,如今卻讓她覺得深惡痛絕,她毫無欲望的把雙手抱在胸前,將頭埋得老低,在等這個讓人焦急的紅綠燈時,她怕自己的好奇心,一不小心被窗外的某些東西勾引住。
咱們下了車以后,先去吃點東西,然后再去火車站。姚玥挪動著身體,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對著身邊的藍祁夢說。
可以。
過了紅綠燈,車向左拐駛進了一個小停車場,那個破舊的鐵門處站著一各警衛(wèi)人員,他聳拉著臉,將手撐在圍欄上,帽檐向上翹,露出他那雙瞇成縫的眼睛,與一張碎碎念的厚厚的嘴唇??粗鴱纳磉吢愤^的年輕女子,便將手收起,抱在胸前,瞇成縫的眼睛微微拉開,頭順著一個方向扭轉(zhuǎn),再扭轉(zhuǎn),直至那個被他盯著的身影消失不見,他不舍的把頭慢慢扭回,意欲未盡,這時抬手輕輕的扯了扯帽檐,再次恢復(fù)剛才的模樣。
他們拖著重重的密碼箱,路過來來往往的人群,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路,馬路中間,那一排排涂著白油漆的欄桿,格外的惹眼。映入眼簾的那些高大宏偉的建筑物,威武的挺拔著身軀,在日光下,年復(fù)一年的排著隊,不管是在熱鬧紛繁的白天,還是寒冷寂靜的午夜,它們永遠都是一個表情,在空蕩蕩的地面表層一動不動。
她們拐進了一條小道,光禿禿的路面看上去有些蕭條,唯一能看到的便是豎在門邊的招牌,上面用白色的粉筆寫著各式各樣的小吃,濕噠噠的石板路上偶爾路過一個人,他也是踮起腳尖,繞過水洼里的臟水,踩著小碎步。在迎接那條寬敞的馬路時,他將步子跨大,甩著額前的頭發(fā),自信滿滿的走出去,將腰板挺了挺。陰暗潮濕的角落里蜷縮著一只小貓咪,它用前爪抓著自己的臉,機靈的眼睛隨時盯著眼前的一幕,以便逃跑。
她們選了一家沒有人的館子,將密碼箱豎在門口。這時,最里面出來了一個人,拿著一個小本與一支筆,他亂糟糟的頭發(fā)顯得有些萎靡,長期處于廚房的原因,滿面油光,啤酒肚估計擋住他看腳尖的視線,連走路也有些吃力的樣子。他看到她們,懶洋洋的那雙眼中閃著一絲絲的光彩,似乎精神也振奮了不少。
想著在曾經(jīng)的歲月中,他一定也是愛穿白T恤,行走在樹蔭下的清瘦少年,而如今,在時間的無情打磨下,在生活精心準備的一個接著一個的驚喜之下,慢慢的從一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隨著時間的軌跡,終于不在與生活反抗,接受了無情的變遷,便將自己活成了這般模樣。
吃點什么。他微微的笑著,似乎對于生活給他的所有,他早已與自己達成和解。
嗯,兩碗面吧。姚玥看著他微笑的臉龐,也微微的笑著。
好,請稍等,馬上就來。他轉(zhuǎn)身進了廚房,便想起了刀具碰撞的聲音,與打開煤氣而燃燒的聲音。
藍祁夢四處張望,粉刷著的白色墻壁上除了掛著各式各樣的菜品菜名,映入眼簾的還有一張小小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緊緊的依偎在一起,笑容滿面,那時,這個店主還不是這般模樣,他清瘦的臉上輪廓分明,看上去比現(xiàn)在英俊多了。緊接著,廚房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片刻之后,照片上的那個女人端著一碗面走了出來,她依然消瘦,依然笑容滿面,眼眸中還透著一絲幸福的光芒,雖然相比過去,臉上多了一些歲月的滄桑,但毫不影響她幸福的樣子。藍祁夢凝視著她的雙眼,將那雙會笑眼睛下的幸福緊緊拉住,不自由主的臉上慢慢綻開笑容,老板娘充滿魔力的微笑,像是一種傳染劑,撒進她的眼底。她用一種清脆而好聽的聲音對她們說:泡菜在里面的小桌子上,有好幾種,喜歡吃什么自己去拿。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飲水機旁的泡菜,微微的笑著。
好。姚玥一邊回答著一邊起身,走向那幾壇泡菜的面前。藍祁夢看著那個身影,微微隆起的小腹使她走路已變得小心翼翼。男子輕輕的錯開妻子的身體,將面放在她們的桌子上,便一路小碎步的追上妻子,伸手扶著她的身體,像是輕輕用點力就會消失掉那般,小心翼翼。妻子凝視著丈夫的臉,綻放開來的笑容就像一朵散發(fā)著奇異花香的花朵,傳染給丈夫,他也拉起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
似乎不管多糟糕的環(huán)境,只要你心中的那個人露出笑容,一切都變得美好,那忙出忙外的疲勞,也會在瞬間消失。
藍祁,吃完面你就回去吧,天黑了就沒有車回七鎮(zhèn)了。姚玥將一碗泡菜放在藍祁夢的面前,坐在她的旁邊,開始攪動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沒關(guān)系,我送你到火車站吧,聽他們說,十二點之前都有車,沒事兒的。受剛才兩夫妻的影響,藍祁夢也變得開心起來,似乎糟糕的心情也在慢慢的轉(zhuǎn)好。
可是……
真的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
姚玥點點頭,大口的吸著碗里的面條,直到最后,她都沒人將頭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