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天晴。
從早晨到下午,天空都沒有一片白云,夏季的日光似火般烘烤著地面,焦灼的散發(fā)著熱氣,感覺不到一絲新鮮空氣。
家長會從下午2:30開始,各位同學別遲到。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下的時候,班主任再次提醒學生,祁夢從早上開始就覺得心情有些壓抑,中午放學之后,便推脫了秦超令,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往學校后的小路走去,烈陽的溫度火辣辣的從頭頂射下,望著小路兩旁的莊稼,祁夢呆呆的站著,兩眼無神,不知過去多久,感覺自己被曬得頭暈,雙腿無力,可那種強烈的懶惰感,使她無法移動半步。
此時,她感覺自己與強烈的陽光分離開來,被什么東西遮擋住,地面映著一個重重的黑影,她麻木的扭過頭,林言撐著一把傘站在她的身旁,平靜的望著她。祁夢連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同樣麻木的低下頭,看著影子動了動嘴角,沒有發(fā)出聲音。林言把手中的水擰開遞到她的眼前,小聲的說道:是被太陽曬傻了嗎?祁夢感覺他的聲音很遠很遠,聽起來很模糊。
她慢悠悠的抬起頭,眨了幾下眼睛,僵尸般的伸手接過林言手中的水,機械式的喝了一口,遞回去,看著林言一動不動,思緒仍還在外游蕩。
藍祁夢,你發(fā)什么呆。林言聲音放大了些,用擰緊的礦泉水瓶砸了砸她的腦袋,祁夢緩緩的抬頭,用一雙茫然無措的眼睛望著他,微微皺起的眉宇,慢慢的舒展開來。
林言,帶我走吧,下午我不想待在學校。被曬得緋紅的臉上像喝醉酒般,迷迷糊糊。汗珠打濕額前的碎頭發(fā),整個人顯得更加沒有精神。
林言瞪著眼,微愣了一刻,他也沒有問為什么便點頭答應“好”。
你都不問為什么嗎。祁夢情緒依然很低落,但看著眼前傻愣的人,感覺心情頓時也沒有那么糟了。
林言用充滿磁性的聲音回答:只要你想要做的,我都會滿足你,但如果是你不想說的,我也不會強迫你,倘若你想與我說,你叫一聲,我隨時都在。林言認真的拉起嘴角的線條,一臉誠懇的看著祁夢,又補充道:任何時候都行,只要你愿意。
祁夢沉默著,不停的摳著自己的大拇指,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笑著望向林言,輕聲說:謝謝你,林言。
林言笑了。上挑的眼角帶著飛揚的神采,五光十色。
那你想去哪里。
去我沒去過的地方。
好。
摩托車駛上了公路,祁夢雙手抱著林言的腰,把頭靠在他的后背上,身體緊緊的貼著他,閉著雙眼,任憑風肆意的吹著她的頭發(fā),打在臉上,毫不留情。
林言集中精神雙眼目視前方,犀利的眼神,專注的盯著路,嘴角處掛著一貫對她的溫柔笑意。被自己喜歡的人緊緊的環(huán)抱著,他不笑那才顯得奇怪。
他們過了一條又一條寬敞的馬路,過了一條又一條又小又窄的土路,依然沒有停下,祁夢依然緊緊的環(huán)抱著林言,把臉側朝一邊,微瞇著彎彎的月牙眼,眼前過了一片又一片的農田,一輛又一輛的汽車,他們依然未停下,依然漫無目的的走著……
林言,我渴……祁夢說得很小聲,聲音順著風飄向后方。
祁夢突然站起來,雙手扶在林言的肩上,把臉貼在他的耳邊,大聲的喊著:林言,我渴了……歇斯底里的聲音,被風拖得老長老長,漫過農家麥田,越過重巒疊嶂,攀爬上蔚藍色的天空,變成一朵白云,漂浮于半空。
坐穩(wěn)了,危險哪,傻夢。林言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奈罩咽?,雙手緊緊的捏著,神經(jīng)也跟著祁夢的喊聲,緊繃在松懈。
啊……祁夢伸開雙臂,閉著眼睛,使盡全身的力氣吶喊。
林言笑著,摩托車在直行的馬路上穩(wěn)穩(wěn)當當,突然轉變方向的風,將祁夢的長發(fā)吹到臉前,一片凌亂,衣服已被吹得鼓鼓的,發(fā)出膨脹的聲音。
啊……林言……我渴……
祁夢坐下,將手搭在林言的肩上,用聲音震著他的耳朵,他微笑著把頭往一邊歪了歪,摩托又加速了,只看得見被留下的長長的一條尾巴,在風中慢慢消失。
我知道了,阿夢……
兩人的聲音伴隨著摩托發(fā)出的尾聲,再一次拖在長長的馬路上,被拉得老遠老遠。
他們把摩托停在路邊的一個小攤前,祁夢一只手搭在林言的肩上,從摩托上跳下來,直接走到冰柜前面,伸手拿了兩根一模一樣的雪糕,打開一只遞給緊隨其后的林言,另一只放入自己的嘴中,冰得不停的咬著自己的牙齒,兩人相視一笑,坐在攤位下。
怎么樣,過癮嗎?林言看著被凍得瞇著眼睛的祁夢,一臉的幸災樂禍,祁夢把嘴張得大大的,拼命的點頭。
阿夢,好啦,雪糕快從嘴里掉出來了。林言伸手抬了一下祁夢的下巴,把嘴合攏,祁夢看著坐在對面的林言,傻笑著??章渎涞难凵裰薪K于被填滿,滿眼湛藍星辰,散發(fā)著燦爛的光芒,星星點點的映在林言的腦海。
這是林言第一次覺得,祁夢的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平時繃得緊緊的弦,此時沒有任何的防備。
兩位,吃點什么。這時走過來一個胖胖的婦女,笑瞇瞇的看著他倆,手中遞過一張破破爛爛的菜單。
我要酸辣粉,還要冰涼粉。祁夢看著婦女,露出和善的笑容,再回頭看著林言。
一樣。
小情侶,口味都一樣啊。婦女微笑著,調侃的語氣拉著一絲曖昧的味道。
不是的,我們……
阿姨,麻煩你快點給我們做吧,我們還趕路呢。林言打斷祁夢的話,笑嘻嘻的看著婦女,得意的舔起上唇。
對了,有一碗少一點辣椒,一點點就好。林言最后提醒著婦女。
好,請稍等。婦女搖著肥胖的身體進了屋,卻留下一片奇怪的氣氛。
你胃不好,少吃辣的。祁夢嚼著雪糕的嘴緩緩放慢,垂下眼瞼,嘴的兩邊吹得鼓鼓的,眼中晶瑩剔透。她依稀的記得,很久以前胃痛過一次,痛得昏天地暗的,是林言給她的止痛藥,過去那么久,他依然記得嗎?
這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少年,現(xiàn)在眉開眼笑,俊雅的臉上露出快樂的笑容,好看極了。
這像上天送給祁夢的一份禮物,在她黑暗不見光的世界里,突然照進一束光,她有些恍惚,恍惚的覺得這不是真實的存在,像在夢中,黑暗里伸出的一只手,若隱若現(xiàn),她怕夢醒,一切又會跟原來一模一樣,甚至會更糟,所以,她才更害怕……
得到又失去的東西,會將孤獨融進靈魂里,會將內心的沸騰變成看不見的蒼涼,會將希望拍賣,將你的生涯限制在一條縫隙里,制造一個接著一個的悲劇,讓你痛不欲生。可是,再糟糕的后果,都擋不住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他會為你謹小慎微之心打開一道門,在里面精挑細刻,打磨著你的心灰意冷,安撫著你的千瘡百孔,他愿與黑暗沉淪,直至將你帶上光明的彼岸……
對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祁夢抬起頭,望著林言,嘴皮上沾著一粒白色的芝麻,林言伸手,祁夢下意識的向后縮了一下,他笑著說:別動。
吃完,咱們去龍廟,帶你爬云梯。他伸回手,低頭繼續(xù)吃粉,一系列的動作完成的天衣無縫,沒有絲毫的尷尬,像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般水到渠成,親密無間得理所當然。
祁夢卻愣愣的盯著他看,舔了舔嘴唇,不停的轉著眼珠往下看,羞澀的眼中,笑意快從眼角溢出來了。
林言喜歡看祁夢眉眼彎彎的樣子,就如現(xiàn)在這般,他低著頭,卻能感覺到祁夢的開心,這樣,他便心滿意足,能看到她滿面笑容,為她做什么他都愿意。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龍廟山腳,云梯之下,祁夢從摩托上下來,看傻了眼睛,一眼望去根本就望不到山巔,也望不到云梯的盡頭,只有彎彎曲曲的臺階扭成一條龍似的,林言興奮到迫不及待馬上爬到山頂。
現(xiàn)在爬上去應該還能趕上看日落。但祁夢已經(jīng)有些體力不濟了,爬上去還得再下來,下來還得回去,那要折騰到什么時候去,何況天已快黑了,難道他們要在黑夜的時候路過來時的那些大山林,山溝,高橋嗎,她開始慫了。
一臉無辜的望向林言。
夕陽再向我們招手了。林言看著祁夢。
可是……
來了,不上去看你一定會遺憾的,再說,咱們說好要走九九云梯的。林言開始撒嬌,說話的語氣帶著祈求,因為他知道男生撒嬌,她一定受不了,會立刻毫不猶豫答應的,果然不出所料,祁夢擺擺手,露出嫌棄的表情,開始往上爬了。
林言走到祁夢的前面,伸出手牽著她的手,自然而然的往上爬,祁夢看著周邊的風景,疲倦已然退去,失去的力氣好像又回來了一般,滿血復活,全身充滿力量。還是因為前面有林言牽著,才會精神抖擻,失去的一半力氣,通過他的手注入她的身體里。
她被眼前的美景迷惑,開心得像個小孩子,她伸起空著的另一只手,擋在夕陽下,在眼前晃了晃,她堆積在臉上的笑容,是那種連靈魂都在微笑的笑容,她的壞心情終于被洗滌完,掛在唇角的笑意也越來越自然,冷峻的眼眸中被溫暖覆蓋,流淌著一彎清澈見底的泉水。
林言停了下來,看著身后的祁夢,開心的說:怎么樣,不后悔吧。祁夢連忙點頭,眨著眼睛,垂下眼瞼看了看被林言拉著的手:手都濕了,放開吧。林言垂下頭,帶著靦腆的笑容,不舍的放開她的手。
夕陽映在他們的臉上,被注視著的那雙眼睛,閃著小小的微光,美好而神秘。
祁夢收回手,看著林言,下一秒將雙手揪住林言后背的衣服,整個人都快要掛在上面:你走前面,我拽著你,這樣比較快。
林言點點頭,轉身,輕聲一笑:確定嗎。
祁夢笑著使勁的點頭:嗯,確定。抓住他衣服的手更是使了勁,捏得更緊。
之后,林言大步的往上爬,在之后,他開始用跑,祁夢放下手中的衣服,看著站在高處的林言,一動不動,他不下來她是不會走的。
她看著夕陽映在他的臉上,那些藏在自己心中的言不由衷,終將被這浩瀚的蒼穹而劃破,響起了笑聲。在飄忽不定的那些歲月里,慢慢的釋然,終究沒將她打敗,她用堅定的眼神看著那張臉,那張她無數(shù)次想起的臉,卻又強迫自己不能去想著臉,這一刻,她徹底的淪陷了。
淪陷在漫長歲月中的陪伴,淪陷在他無微不至的甜言蜜語中。當穿過黑暗潮濕的巷子,她想要滾進他的懷抱,從此平安,她愿意為他失守陣地,縱身一躍,從此與他天涯海角。
林言只能往下走,伸出手望著祁夢說:還是這樣比較快。
祁夢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被林言一把抓住,她又全身充滿力量的跟在他的身后。
爬至山頂?shù)臅r候,祁夢已累得氣喘吁吁,她雙手扶在膝蓋上,抬眼望著眼前的林言,他緊閉雙眼,深深地吸著新鮮空氣,祁夢從未見過如此安靜而美好的臉,被風吹過,只聽得見風聲,似乎他與大自然混為了一體,身在其中,正與他們對話般。
祁夢直起身子,把手圍在嘴邊,對著無邊無際的山峰拖著長長的嗓音:啊……
林言迅速的睜開眼睛,被身邊的聲音嚇得有一哆嗦,卻靜靜的看著她笑。祁夢閉上眼睛,靜靜的聽著自己的回聲,繞過重巒疊嶂,久久的回響。
小時候只要是受了委屈,或者是同小表妹們一起出去干活的時候,她們都會對著看不到盡頭的大山吶喊,聽得回音久久地在山谷中回響。她們會高興地不停吶喊,直到回音一聲接著一聲,不間斷,直到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喉嚨痛到發(fā)不出聲,她們才會停下來,靜靜的站著,聽自己的聲音在另一邊與自己回應。
就如現(xiàn)在這般,安靜的臉上堆起溫柔,長長的頭發(fā)被風吹貼在臉上,散散亂亂的。
沒有平時里的冰冷與防備,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桀驁不馴與無所謂,這樣的祁夢,林言再一次見到。
比起平時里那個滿身長滿刺的祁夢,她這個樣子反而更讓人心疼。
她終是在眾人面前,無法脫去自我保護的外殼,這要經(jīng)歷多久,才像看上去的那么有模有樣,或許世人都覺得她本該就是天生的這般冷血無情。
即便如此,在這個自私自我的世界中,誰又愿意花一點點時間去了解一個人,他們不過人云亦云,通過別人的嘴巴再了解一個人,通過別人的眼睛去看透這個世界,但不是這樣,這世間存在著很多的無奈,很多時候你無法停下來思考,做決定,別人就已將你做成那個模樣,很多時候,你不具備選擇要做一個什么樣人的時候,別人已經(jīng)將你套入那個奇怪的套子里。
所謂扭曲的心理成長區(qū)。
很多時候,你要在張牙舞爪的邊緣里學會靜然處之,在顫抖想要逃離的人群中學會鎮(zhèn)定自若,在別人嘲笑的臉上學會以微笑面對,在別人假裝溫暖的蓑衣下承受冰冷……
如此這般,你臉上必須掛著斯文的笑容,說話的聲音都要變得溫柔體貼。
你要接受所有的所謂的好,連一句抱怨都不能有,即使有,你也要變得對那些施舍者尊敬,禮貌有加,因為他覺得你享有了他都沒有享有一切,你不該有怨恨……
如此,他們會覺得你多此一舉。
他們趕上夕陽的尾巴,坐在龍廟山巔欣賞著只剩半邊臉的夕陽。
好美呀。祁夢雙腳懸在龍廟之巔的座椅上,懸空的前后踢著,林言雙手杵在背后,與祁夢并肩而坐,他斜眼望著被夕陽霞光包裹著的祁夢,不自由主的說出:是啊,很美。斜著的視線沒有離開祁夢的側臉,他像不勝酒力的少年,大腦里暈暈沉沉的,似乎分不清眼前的人與西邊的夕陽,到底誰更好看?但他的眼中,此刻只裝得下一個人,她像夕陽一樣帶著一種悲傷的美,又像湛藍干凈的藍天一樣尊貴。
如果往后的日子都能這般,與自己喜歡的人肩并肩,坐在喜歡的地方看夕陽西下,多好!
雖然很美,但是很悲傷呢。祁夢緩緩的垂下眼,莫名的傷感籠罩著她,像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與荒涼捆綁在一起,想要虛張聲勢都沒有力氣。
沒關系,你回頭,看我!林言正臉對著正回頭的祁夢,突然心跳加速,看著這張安靜而干凈的臉,他眼里滿是慌亂,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狂熱而躁動的內心。
看你做什么。祁夢看著滿眼慌亂的少年,忍住笑,眨著眼睛望著他,然而林言只是微笑,微笑著收起眼底的慌亂,帶著溫暖與愛意的氣息,輕輕的把嘴印在了祁夢的嘴唇上。
薄薄的,涼涼的,帶有淡淡的口香糖的味道。
祁夢瞪著大大的眼睛,睫毛撲哧撲哧的扇動著,心跳的聲音隨著風聲,隱隱的進入耳朵,沒有節(jié)奏的一陣慌亂。祁夢看著閉著眼睛的少年,他的眉骨清晰可見,他濃密的眉毛下面閉著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動著,像是被風吹的。
他抬起頭,五官分明的臉上不再是慌亂的樣子,而是帶著溫柔體貼,像戰(zhàn)士一樣用堅硬的眼神看著祁夢,他的語氣像發(fā)誓般,帶著沉穩(wěn)的,備至愛意的對祁夢說: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日月山川為證!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日月山川為證!
這是一種宣誓,帶著強烈的占有欲,這是一種承諾,大自然是他的證明人。
這是祁夢聽過最好聽的情話,酥酥麻麻的,心臟像四月的春風,吹開了花。溫暖的小溪流淌于心間,緩緩的,卻驚動每一個休息的血細胞,他們活躍的跳動著,不分晝夜。
此時他們后背高高升起的月亮,在太陽落下的那一刻鐘,就要散發(fā)出光芒,照亮山川河流,以此為證,他們都是他們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