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慕府
初雪悄至,天明時屋外都已鋪上一層雪白。
阿星醒時雪已然停了,雪地上只留下幾串斑駁的腳印。阿星站在窗前有些感傷,望著窗外出神。
如月見她這樣,知她又犯傻了。
“新雪剛下,西園的梅花不知開了沒有,若是小姐想看雪,不若散學(xué)后我陪著小姐去西園賞花看雪?!?p> 如月的這席話倒是拉起她幾分興趣,只是想想又搖頭,前些日子她身子好些,老夫人便讓她跟著姐妹進學(xué)。府里請了一個教習(xí)先生,常教她們女紅式樣等。
“今日和姐姐們約了要去大姐院里描花樣呢,還是改日去吧?!卑⑿钦f著走過來,嘴角抿了抿。
如月見了,笑笑不說話。
到底是意難平,聽課時也想著西園的梅花。以前在王府,她院里原是有一棵梅的,她有記憶以來只開過兩次花便枯死了。原因是什么也沒人告訴她,那時年紀(jì)甚小,留戀舊物,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她那院子本就沒什么生氣,現(xiàn)如今,怕是更加荒廢了。
“三小姐?”上方的女先生連叫了好幾聲,下方的阿星才回過神來。
“三小姐若是覺著我教得不好,大可跟二夫人說一聲不來便是。如此這般,豈不是埋汰人么。”女先生擰著眉,語氣滿是不滿,阿星微紅著臉。
本在低頭搗鼓針線自娛自樂的慕思涵也乖乖放下,坐正身子。
“學(xué)生知錯。”阿星囁嚅道。
“小妹大病初愈,今又下了初雪,許是不太適應(yīng)這天氣轉(zhuǎn)變,還請先生莫怪?!蹦剿笺逭酒鹕碚f道。
女先生的面容卻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改變,看著面前站著的兩人,冷笑一聲。
“既然知錯,那有錯就該罰。若是罰站打手心,叫外人見了只說我嚴(yán)苛。既如此,我方才講的是蘇繡針法,你明日便交與我一副蘇繡作品?!?p> 阿星默了默。
“這……先生,蘇繡針法您還沒有講解完,況且小妹年幼,時間緊迫,您這懲罰會不會太重了?”慕思沐蹙眉反駁。
阿星悄悄望去,心間一暖。
“就是?!蹦剿己哺胶?。
“呵,”女先生站起身,慕府雖請她來教習(xí),但這二小姐素是不把她放眼里的,作業(yè)也是馬馬虎虎,她早就不滿了,只顧著她是嫡出小姐不敢怨言,大小姐又是知書達理,挑不出毛病,她正愁自己的威嚴(yán)無法立足,這新來的三小姐正巧就犯了錯,若不趁機管教一番,豈非丟了面子。
“大小姐這是質(zhì)疑我?若是您有不滿的,直接到二夫人跟前說。只是這事是三小姐的錯,您還是不要插手的好?!?p> 她在阿星面前說話時,阿星看著她抹了妃色口脂的嘴唇一上一下,這先生已年過半百,只是素愛傅粉施朱,偏生技藝不好,眉毛也畫得一高一低,阿星悄悄抿抿唇,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我不是這意思……”慕思沐急著解釋,然而這先生完全忽視掉。
“先生,”阿星抬起頭,眼眸含笑,“我繡?!?p> 聽到這話,女先生先是一驚,后又是一聲嗤笑。
“若是繡得亂七八糟,我也是不給過的?!?p> “是?!卑⑿俏⒐醋旖牵剖浅爸S。
坐下來,朝著慕思沐用口型說了幾個字,“謝——謝——姐——姐——”
慕思沐皺著的眉忽地就松下來,緩緩笑開,既然如此,她就點燈幫三妹妹繡吧。
“不許代繡,若經(jīng)發(fā)現(xiàn),兩人皆罰?!?p> 慕思沐才漾起的笑容倏地又淡下去。
散學(xué),姐妹三個攜手去了慕思沐的沁馨苑。慕府中的少爺小姐,不論嫡庶,凡是年紀(jì)到了十三歲,都要自行搬到小苑里去住。
“先生也太不近人情了,妹妹別擔(dān)心,一回屋我就幫你一起繡?!蹦剿笺遛D(zhuǎn)頭朝阿星說道。
“先生說不能幫忙。”慕思涵揚起眼眸說道。
“先生只說不能代繡,又沒說不能幫忙啊。”慕思沐道。
慕思涵噤聲,細(xì)細(xì)想來,此話倒是沒毛病。
阿星失笑,不過還是婉拒道:“幼時我隨我娘學(xué)過一些蘇繡技法,我繡一朵簡單的花樣,也是用不了多長時間的?!?p> “這……”
“大姐別擔(dān)心我了,我犯了錯,受罰是應(yīng)該的?!?p> 慕思沐見她眼神真摯誠懇,知她是怕麻煩自己,倒也不多言語了。
“若是繡不完,你也別勉強,別熬壞了眼睛。”她忍不住勸道。
“嗯?!卑⑿枪郧蓱?yīng)答。
在沁馨苑沒坐多久,阿星便先告辭回院里了。
待人走了,慕思涵才慢悠悠地說道:“這三妹妹也是,大姐你都說要幫她了,她還不領(lǐng)情,不識好人心?!?p> 慕思沐聽她這話,停下手中的活,思索一番答道:“對于別人的幫忙也是要酌情接受的,若是自己能完成,那何必叨擾別人還欠一個人情呢?”
慕思涵扁扁嘴,沒再答了。
阿星回到院中,倒不急著完成繡品,照常陪老夫人用飯聊天。到了黃昏,天色愈暗,她才拿出針線繡花。
如月坐在遠處,手撐著腦袋不小心告了一覺,醒來時見自家小姐還保持同一個姿勢。
“小姐,你們這先生今兒怎么安排這么難的活啊。您才多大呀,哪會繡這個?!闭f著過來給她添加外衣,低頭一看就默了言語,軟緞上的花逐漸成型,針線細(xì)密,工整平順,竟是不比那些繡娘的差。
“我犯了錯,該罰的?!币娝媛扼@訝,阿星笑道:“我原先是學(xué)過的,倒是不難?!?p> “小姐真是太厲害了?!比缭驴涞?,又見燭火暗了些,便拿剪刀剪燭芯讓它明亮些。
阿星見了緩緩笑道:“這燭火要越亮越好?!?p> “是?!比缭乱残Υ穑m然不知小姐被罰有何可笑的。
院子的另一邊,周媽晚巡時發(fā)現(xiàn)三小姐這邊的屋子燈火通明,很是疑惑,便叫了如月出來詢問,如月如實報了,周媽蹙蹙眉,進屋向老夫人報了。
老夫人正靠在榻上小憩,聽后緩緩睜開眼,“這是在何處請的先生,竟這么嚴(yán)苛!”
“聽說是從京城返鄉(xiāng)的教習(xí)嬤嬤,我看著,倒是不大像。年紀(jì)與我上下,整日涂著女兒家愛的胭脂水粉,臉白得像是白無常。原先我見她對小姐們恭敬,教的也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東西,哪里知道她是這副脾性!”
老夫人皺眉,“這能教孩子什么好的,去和二夫人說一聲年關(guān)一過,就把她打發(fā)了吧?!?p> “誒?!敝軏寫?yīng)道。
“讓阿星那丫頭別熬太晚了,小心眼睛,要是明日受了罰,就說我擔(dān)著?!?p> “是。”周媽退出屋,往西屋走去。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看著屋里的燭火,嘆了嘆氣,想著改日還是要找老二媳婦談?wù)劊瑳]過一會兒又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