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唐承佑一見馮令正,立即指著他鼻子大罵:“你這沒義氣的蠻牛,我們打死打活,差點連小命都丟了,你就一個人躲在旁邊,一點忙也不幫。”
唐承佑當然明白馮令正的苦衷,不可能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陪他們與錦衣衛(wèi)作對,只是他被困在這里一天,實在悶得發(fā)慌,自然需要找個人來出出氣。
“天地良心?!瘪T令正雙手合十,連忙自證清白:“你們在這里泡溫泉,我這一天可連腿都沒歇一下,不知道說了多少自己都感到惡心的話。”
馮令正原本負責在村外接應,可魚叉知道其不能輕易暴露,所以一分開之后,立即改了匯合地點。四人在老樹樁匯合之后,并沒有去找他,而是悄悄來到這平日經(jīng)常玩耍的地方。
相處幾年,馮令正自然知道魚叉的為人。久候不至后,當然不會繼續(xù)傻等,借自己南山守御千戶所千戶的身份,直接進了村子。
錦衣衛(wèi)平時多有借助地方衛(wèi)所的時候,自然不疑有他。王振等人正欲離開瓊州,反而交待了不少他們不便處理的事情,讓馮令正獲得了大量一手情報。
當然,一個錦衣衛(wèi)百戶都能對他呼來喝去,王振及其手下的千戶們就更不會對他客氣了。為了套取更多的情報,這大半天下來,馮令正自是忍受了不少屈辱。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果如唐承佑所料,黎利此次出現(xiàn)在瓊州的事被下了封口令,衛(wèi)所士兵的死傷皆以捕盜為名上報。
藍山親衛(wèi)沒來得及處理的尸體則被扒去衣服,冠之以盜賊之名,功勞獎賞則用來封兩地涉及此事的人的口。
雖心有不忿,可馮令正哪能拒絕。錦衣衛(wèi)沒有搶功,將一切全分給了兩地衛(wèi)所,這已經(jīng)是罕有之事了。
聽到這個消息,唐承佑自是洋洋得意,魚叉等人卻不由沉默了。
魚叉并不是不知人情世故,可他實在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會以如此方式處理。
虎爪和金燕兒要單純得多,更是聽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這可是欺君??!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知道欺君是死罪。
這些人不知比知縣老爺要高出多少的大官,怎么就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欺君呢?更何況事情如此簡單明了,根本就沒有掩藏的必要。
唐承佑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再怎么勤政的皇帝,精力也是有限的。哪些消息必須他知道,哪些不用知道,這就是大臣和他身邊的人需要篩選的了。說得好聽點,這是為君分憂;說得不好聽,那就是弄權(quán)之術(shù)了?!?p> 見三人仍不明白,他又耐心解釋道:“你們想啊,皇帝肯定不愿再與安南開戰(zhàn)了,若把這事報上去,你讓他怎么辦呢?為難啊!所以,就算皇帝知道了,也不會治這些人的罪的,反而會認為其貼己呢。”
魚叉微微點頭,虎爪和金燕兒則仍然沒能想明白。
“小唐唐的腦瓜子就是夠用?!瘪T令正豎起大拇指夸道:“我開始也想不通,一群不知名的盜賊,怎么就能把我手下那么精干的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太沒面子了?!?p> “那牛白村一定也算在了這群盜賊的頭上吧?”魚叉嘆了口氣,雖然明知結(jié)局如此,卻仍忍不住發(fā)問。
若自己不能殺掉黎利,一整個村子,四五十老弱婦幼,就這樣死了,且毫無價值。
自剿殺襲擊村子的海盜后,魚叉不得不與各色人物打交道,可面對的多是敬畏與夸贊。生活雖不富足,看到的卻大多是陽光的一面。
他也以為這個世界雖各有不同,卻也大抵應該如此,卻沒想到遭一變,才真正感受到現(xiàn)實的冰冷殘酷。
馮令正微微點頭,想要安慰卻實在找不到什么話。
生在世家大族,又混跡了幾年官場,他自然比魚叉更清楚這些。若有可能,他又何償愿意投身這個大染缸,其間的污濁實在難以言述。
“我爹娘他們還好吧……”金燕兒早已忍不住想問,卻又害怕聽到自己擔心的消息。她本是個極有主見之人,可陡然遇到這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局面,自是芳心大亂。
“都好?!泵鎸@個一直傾慕不已的女子,馮令正語氣出乎平常的輕柔:“他們不敢拿采燕村的人怎么樣,甚至還賠了那兩間被燒民宅不少錢。只不過鎮(zhèn)守太監(jiān)換成了王振的人,而且……”
唐承佑見馮令正沉吟不語,頓時不耐煩地道:“蠻牛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p> 馮令正嘆了口氣,忿然道:“有個叫王山的錦衣衛(wèi)千戶,好像是王振的侄兒。他悄悄拉著我問燕兒的情況,還囑托我一有消息就馬上報給鎮(zhèn)守太監(jiān),還說什么抓到了重重有賞。老子當時就想一拳揍扁他!”
“糟糕糟糕!”唐承佑連拍了幾下大腿:“我本以為他們該當什么事都沒有,卻沒想到燕兒姐這么漂亮,怎么會不遭人惦記呢?這下可就麻煩了?!?p> 金燕兒又羞又怒,啐道:“早知當時就該結(jié)果了他!”
采燕村雖然沒事了,可金燕兒現(xiàn)在卻有家回不得了。告御狀的希望又給唐承佑掐滅了,此刻真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我們把那小子引出來,閹了他!”唐承佑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叔侄一對閹人,正好?!?p> 馮令正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氣話,王山的武功自是稀松平常,可他身邊的人卻無一庸手。況且要去引出王山,少不得要自己出馬,到時王振還不得把怒火發(fā)泄到他的頭上來。
白了一眼唐承佑,馮令正道:“小唐唐,你也是大難臨頭了?!?p> “我?”唐承佑不以為然:“我能有什么事,蠻牛,憑你那點腦子,嚇不了我的哦?!?p> 馮令正其實也沒有唐承佑說得那么不堪,只是對唐承佑這樣的人,才顯得相形失色。在馮家年青一代里,論才智武功及為人處事,也是排得上號的,否則也不會被力薦出任千戶之職。
馮令正一本正經(jīng)地道:“有個叫趙清的人專門找了我,向我打聽唐家年青一輩中有哪些高手。你是不是跟人交手了?”
唐承佑聞言呆住了,以他的才智,自是不難推斷出,對方根據(jù)他的身法聯(lián)系到了唐氏家傳的柳搖七蕩。
唐氏都快被武林除名了,哪里有多少年青一輩的高手,只查一查,很容易就找到他頭上了。
“哈哈哈,好好好!”唐承佑不憂反笑:“小爺我終于可以浪跡江湖了,老頭子都不敢不放我?!?p> 這次他自告奮勇要跟魚叉去報仇,雖是得償所愿之事,卻并非沒有后顧之憂,至少老族長那一關(guān)就不好過。沒有老族長點頭,他就沒辦法放心自己的娘會不會受到妥善照顧。
按馮令正所說,對方應該只是暗查,估計是想報那數(shù)鞭之仇。唐氏畢竟大族,又有多名族人在朝為官,想來也不會牽怒于整族。
看到唐承佑的表現(xiàn),魚叉有些哭笑不得,心里不禁懷疑,自己此番帶上這個不嫌事大的人,到底是福是禍。
正想說話,馮令正又轉(zhuǎn)向他,神色復雜地道:“你的便宜師傅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在萬州福來客棧等你三天。哦,他還保證,不管你認不認他這個師傅,都不會為難你?!?p> 見還是不見呢?
魚叉沒想到宋俊居然還惦記著自己,一時有些難以抉擇。
相處雖短,魚叉也能感覺到宋俊是真心想收自己為徒的。他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報,有恩也絕不相忘。
就算不提自己從他那里學到至陽極陰的真氣運用之法,單看采燕村外他故意放自己一馬,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
以宋俊的身手,要留下他實在太容易了。
甚至以馮令正得到的消息推斷,宋俊根本沒在王振面前揭穿自己的身份,其保全之心再明顯不過了。
可自己能承他這份情么?
魚叉心中苦澀,別說現(xiàn)在還有這么多事要去做,單單是他的身世,便注定兩人難以走到一條道上。
年少的時候,他無比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卻變成了一種難以承受的重擔,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老頭應該沒惡意?!瘪T令正并不知道魚叉心里在想什么,煞有其事地建議:“以我觀察,那群人里,除了王振數(shù)他地位最高,錦衣衛(wèi)的千戶在他面前也只能裝孫子。跟他打好關(guān)系,有益無害?!?p> 知道無法勸阻魚叉去安南找黎利報仇,馮令正也沒辦法出力,自然賣力地建言獻策:“錦衣衛(wèi)遍布天下,安南也有他們的眼線,你就算不想當他徒弟,也未必沒有用得上的時候。”
魚叉正欲回答,心中一動,長身而起,朗聲道:“何方高人,既然來了,何不現(xiàn)身一見?”
回聲裊裊,除了泉水叮咚外,又哪有什么人。
其他四人聽到魚叉這樣說,都作出戒備的姿態(tài)。他們?nèi)珶o所覺,但卻無不對魚叉深信不疑,自然知道其不會無的放矢。
魚叉微微皺眉,正懷疑是不是自己靈覺有誤,宋俊的聲音已在耳邊響起:“我在東邊山腰的大樹下等你,就你一個人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