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爪貓著腰在采燕村外的田坎上穿行,兩邊俱是生長濃密的稻田,耳中不時傳來附近錦衣衛(wèi)倉皇奔走呼號的聲音。
此時的中原一帶,正處于最冷的數(shù)九寒天。可瓊州終年無冬,即便最冷的時候也有足夠的溫度支撐水稻的生長。正因如此,百姓耕種便很少根據(jù)節(jié)氣為參考,往往都是以自己的時間來進行安排。
勤勞之家若是抓緊一點,一年能夠收獲三季。即便稍稍悠閑一點,一年兩季也是能夠保障的。但凡朝廷的賦稅徭役稍輕一點,百姓的日子并不算難過。
打出那一炮之后,他和唐承佑不敢久留,立即趕往預定匯合的地點。
虎爪經(jīng)常上山下海,皮糙肉厚絲毫不懼稻葉的割撓,自然選擇了最近線路;唐承佑卻不堪其苦,與虎爪隔著上百步距離,落在后面沿著小道疾行。
這一炮造成的慌亂比他們預計的效果還要好,散布在外負責警戒的錦衣衛(wèi)紛紛返回村寨,連寨墻上的明暗哨也隨之撤離。
雖然幾乎不會再有人注意到他們,可虎爪仍然小心翼翼。
這一次不比之前,他們的對手變成了錦衣衛(wèi),作為向來奉公守法的良民,若說沒有一點心理負擔是不可能的。
一旦行蹤暴露,不僅會受到官府力量的追捕,他一直以來的投軍巡洋之夢也再沒有實現(xiàn)的希望。
可世事不如人愿,越是不希望什么,卻更會發(fā)生。
再穿過幾塊稻田便可抵達海邊的灌木林,到時就算敵人有心,也再難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
聲音遙遙傳來,打碎了虎爪的心愿:“原來是你這小子搗的鬼!”
循聲望去,一個手持雙環(huán)的男子站在十字路口,緊扼唐承佑的必經(jīng)之路。
虎爪心里一沉,這個距離雖看不太清對方樣貌,可從那對特殊的兵器,他已認出那人正是山谷中宋俊手下的兩大高手之一。
唐承佑顯然也沒有與錦衣衛(wèi)正面作對的心理準備,掏出塊汗巾蒙住臉,如驚弓之鳥般斜掠而起,再顧不得周圍俱是稻田,直往虎爪所在的方向縱躍。
“想跑?”李華嗤的笑了一聲,提氣縱身,準備攔住唐承佑。
他的傷尚未痊愈,但自忖對方一見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蒙住臉,如此偷偷摸摸,決不可能是什么高手,心里自是毫不在意。
“看鏢!”唐承佑并不認識李華,可看對方的架式也知道遇上生平罕見的對手。
打不過就跑是他一向奉行的信條,更何況此人一副錦衣衛(wèi)的打扮,他根本連試一試的心都沒有。大喝一聲之后,柳搖七蕩全力施展,整個人就如一絲被風吹起的柳絮,在稻田上飄飛疾馳。
李華身子一頓,下意識地準備躲避,可眼前哪有什么異狀。心知自己中計之際,唐承佑已經(jīng)越過他預計的截擊點,將其甩在身后。
“好小子?!崩钊A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了,居然被這么拙劣的詭計騙到,說出去恐怕也沒人相信。
見對方輕身功夫相當不俗,李華運足全力,剛跨出一步,卻覺胸口沉悶,更隱隱作痛。
“你悠著點,交給我了!”趙清出現(xiàn)在寨墻上,一見此狀立即喝止。二人配合多年,自是清楚各自的底細。
虎爪伏在稻葉中,聞聲不由暗暗叫苦。
一個李華便很難對付了,現(xiàn)在再加上趙清,不用打都知道自己一邊完全處在下風。
他一直掩藏得很好,此時仍未被發(fā)現(xiàn),本打算出奇不意地支援唐承佑,以爭取逃脫的機會,現(xiàn)在卻需要重新謀慮了。
透過稻葉的縫隙,虎爪屏息凝視,全神關(guān)注著身后的變化。
此時他若不顧一切逃跑,仍有機會在對方之前沖入灌木叢,甚至先一步跳入老爺海??扇绱艘粊恚瑢⒘粝绿瞥杏訂为毭鎸纱蟾呤?。
如此不義之事,虎爪實在做不出來。
“看鏢!”唐承佑故技重施,卻引來趙清哈哈大笑。
“小滑頭,這腿腳倒是不賴。”趙清隔著十幾步與唐承佑并行,語氣輕松,腳下卻絲毫不慢。
柳搖七蕩不愧為瓊州一絕,唐承佑雖只練到第五重,可全力施展之下,趙清空有先發(fā)之勢,卻始終無法拉近與他的距離。
當然,若趙清沒有受傷,情況將完全不一樣。
“呼!”李華的圓環(huán)夾著凌厲的破空之聲襲來。這一擲拿捏得相當精確,若唐承佑不改變行進線路,必會被其擊個正著。
圓環(huán)聲勢奪人,唐承佑豈是毫無所覺。柳搖七蕩本就以輕靈為本,當下立即向與趙清相反的方向斜掠而去。
到底是江湖經(jīng)驗不足,這一舉動正落入李華的算計之中。
剛剛避開第一只圓環(huán),李華的第二只圓環(huán)已悄然而至。
與前一只不同的是,這一只若不全神注意,根本無法察覺。等唐承佑發(fā)覺時,圓環(huán)已至近前,避無可避。
“咻!”唐承佑提聚功力準備硬扛這一擊,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叮!”正中圓環(huán)。
旁觀者清。
虎爪眼看李華先后擲出兩只圓環(huán),心中暗叫不妙,哪里還顧得了那么多。若他不施以援手,唐承佑必然再劫難逃。即便暴露行蹤,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李華這一擊幾乎貫注全力,虎爪這一箭雖然力能射虎,卻哪及對方內(nèi)力深厚。
羽箭被輕易磕飛,圓環(huán)卻僅是晃了一晃。
這一晃卻已經(jīng)足夠。
圓環(huán)擦著唐承佑的鼻尖呼嘯而過,令其驚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虎爪這一箭,饒是以柳搖七蕩的輕靈,他仍然避之不及。
能夠?qū)⒘鴵u七蕩練到第五重,他的家傳內(nèi)功當然也沒落下。只不過平時太過貪玩,性又好動,要讓唐承佑靜下心來老老實實練功,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練到第五重后,原地踏步了三年仍然沒有絲毫突破的跡相。
說到底,沒有深厚內(nèi)力的支撐,任何高明的武功都不可能發(fā)揮出其本應有的實力。
學武以來第一次,唐承佑開始后悔沒有好好練功。若是這三年他能潛習修練,就算不能打敗趙清和李華,卻也絕不至于如此狼狽。
若無虎爪在此,他這次絕對連逃走的希望也欠奉。一旦落入錦衣衛(wèi)手里,對方手握鐵證,即使他的大侄子唐舟身為監(jiān)察御史,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尚未來得及慶幸,眼角余光中泛起寒星點點,李清的劍已然襲來。
唐承佑頓時亡魂大冒。
以往他要應對的,不過是地痞流氓或街頭小混混。就算對方人多勢眾,他也可以憑著家傳絕技輕松逃脫。
真正與武林高手對陣,這還是第一次。更不要說這已不是街頭打斗,他若應對無力,別人絕對不會有絲毫顧忌,說不定小命就要留在這里了。
驚慌之下,再不敢有絲毫保留。
人在空中,身子以大違常理的方式連續(xù)扭動,如旋轉(zhuǎn)的落葉般向另一邊急墜直下。
堪堪逃出李清的劍勢范圍,唐承佑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怒火。他被逼急了,立即使出自己壓箱底的絕技:“看鏢!”
李清露出嘲諷的神情,絲毫不為唐承佑的警告所動。劍勢一展,再度將唐承佑卷入。
虎爪的出現(xiàn)讓他微感意外。
以他之能,竟然沒能附近還有其他人隱藏,這實在有些難以接受。若是對方將目標放在他身上,且挑選好恰當?shù)臅r機,他的處境無疑相當危險。
不過這兩個人到底是什么水平,他也大致摸清了。即使有傷在身,也足可手到擒來。
“小心!”李華的聲音遠遠傳來,趙清心中一驚,來不及應變,腳踝處已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啪啪啪!”一條烏黑細長的鞭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唐承佑手中,此刻正握鞭急舞,嘴里更罵聲不斷:“看鞭!看鞭!看鞭!小爺都提醒你幾遍了,偏偏就不聽?!?p> 對方鞭法詭異之極,剎那間,鞭梢迅捷無比地連續(xù)擊打在同一位置。即使有真氣護體,趙清仍然吃痛不已,接連被抽了五六下,這才慘叫落地。
忍痛后躍到對方長鞭不及之處,趙清再不顧形象,抬腳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踝處已印上了一條手指粗細的血印。
唐承佑收鞭在手,瞥了一眼正疾速趕來的李華,頓時將準備好的大堆言辭收回,身形一展,招呼虎爪向老爺海跑去。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能夠成為僅次于霸絕槍法的瓊州四大絕技,柳搖七蕩當然不僅僅是一門輕功。
趙清心有不甘,可受傷的偏偏是腳踝,兩個小子跑得飛快,想要追上哪有那么容易。
“怎么辦?”李華趕到趙清身旁,眼睜睜地看著二人消失在灌木林中。
進入聞天閣多年,這還是首次讓武功遠不如己的人如此輕易逃脫。
趙清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掏出一個瓷瓶,小心地將藥粉灑在傷處。對方的鞭梢絕對有古怪,自己的護身真氣被打散不說,附近經(jīng)脈甚至也有些異樣。
“不著急?!北P著腿調(diào)息片刻后,趙清這才松下一口氣:“使鞭那小子身法特異,若不出我所料,必是瓊州唐家的柳搖七蕩。等我們養(yǎng)好傷,再找他算帳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