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新郎(二)
皇都里人人都知道,安國候府有一位閉月羞花、溫柔賢淑的大小姐,喚作謝書柳。
皇都里人人也都知道,安國候府有一位長相平平、偶爾犯傻的庶女,喚作謝依青。
這兩位女子一起時,簡直是紅花襯綠葉,白云配黃土,一個天一個地。
此時,安國候府常年為沈家留宿所用的院子里,一場激烈的廝殺正在上演。
隨意地掃了一眼棋盤,沈夜柏瘦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起一顆黑子,放在了棋盤上,頓時中間一片黑白割據(jù)的地盤被黑子所占領(lǐng)。
對面的官文軒皺緊了眉頭,折扇一下下打在掌心,又不時抓抓耳朵,陷入了糾結(jié)。抬眼去看沈夜柏,這人的視線卻根本不在棋盤上。
溫暖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沈夜柏比常人要蒼白一點的臉上。沈夜柏削瘦的身形被掩蓋在衣袍之下,雙腿上蓋著上好的棉布,一頭長發(fā)好似從未剪過,在他坐著的時候幾乎要垂到地上,他也從不喜歡自己將頭發(fā)束起來,只是用帶子隨意綁著。
沈夜柏俊美的臉龐上帶著沉醉的笑,眼神溫和甜蜜,津津有味地看著窗外。
官文軒探過頭去看,見是謝依青在院子里剪花,瞬間沒了興致,拿扇子拍了拍好友的腦袋,“別看啦別看啦!再看也不是你的!”
沈夜柏輕輕摩挲著自己的雙腿,眼睛還黏在窗外的倩影上,微笑著說:“我知道?!?p> “哎呀,沒意思沒意思,不然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吧?”
沈夜柏這才回過頭來,狡黠的眼光閃了閃,對好友打趣說:“官某人什么時候才能學會直接認輸呢?”
官文軒張口就回懟:“沈某人什么時候才能學會手下留情呢?”
“哈哈,對你?永遠不會!”
官文軒嘴角抽了抽,認命地推著輪椅往外走。
日光正好,沈夜柏舒服地瞇起了眼睛,笑容更深。
“哎呦,我求求你別再那樣笑了,很奸詐的你知道嗎?感覺下一刻就要被你騙走幾千白銀?!?p> “我那可是正當交易?!鄙蛞拱赝犷^笑看站在一旁的好友,“你那才是騙錢?!?p> “我不就騙那小妮子幾塊碎銀嘛?你這人真記仇!多少年前的事了還記著?”
官文軒在皇都里是出了名的紈绔,每天只想著吃喝玩樂招搖拐騙。
當然,拐人這事兒他還是不屑于去做的。
至于騙嘛,對于官文軒來說,那想想都是痛的回憶,他決定以后還是只想著吃喝玩樂就算了。
做人,還是要低調(diào)一點,不然很容易碰上像沈夜柏這樣會折磨人的債主,那可就完蛋了。
要說起官文軒和沈夜柏的相識,就離不開一個皇都里聞名的謝家庶女——謝依青。
幾年前,還是十六歲少年的官文軒在馬場里打著馬球,正好謝家的兩位姑娘來學騎馬,官文軒便和狐朋狗友打起賭來。也不做調(diào)戲這樣無聊的事,大門戶的小姐出門,那肯定是不帶碎銀的,出手就是一錠錠的銀子金子,要是誰能討得她們親手遞上幾塊碎銀,大家就請他喝酒。
明知道不會帶碎銀還去討要,這明顯是沒事找事,為難一下這些平日里矜持得很的大家閨秀,官文軒覺得甚是有趣。
這樣的小把戲當然騙不過年紀輕輕就穩(wěn)重得體的謝書柳,對著一臉嬉笑的官文軒,她連個正眼都沒給就駕馬而去。
但是單純好騙的謝依青可不一樣,當官文軒裝出一副得不到碎銀就要死的樣子時,她急得團團轉(zhuǎn),拉著官文軒就往當鋪跑,把沈夜柏送給她的手鐲當了,還跟店家說只要碎銀。
這丫頭也太好騙了,官文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大發(fā)善心的官文軒只是拿走了一堆碎銀里的幾小塊,卻沒想到酒還沒喝成就被怒氣沖天的沈夜柏找上門來,差點被吊起來打。
至于之后為什么又和沈夜柏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官文軒表示,這樣的人,難道你想和他成為敵人嗎?!你到底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得罪了沈夜柏那可不是單單得罪了沈夜柏,想想和他牽扯不清的江湖人士、官場要員、商業(yè)大亨,你是不想在皇都,呸,你是不想在辰國混下去了吧?
還好沈夜柏這人就事論事,當滿臉青腫的官文軒親自去當鋪買回了手鐲,又親手還給了一臉驚訝的謝依青之后,沈夜柏再沒對他做出什么恐怖的事來。
而且難得的是,這人也確實和他談得來。
想起往事的官文軒輕輕地嘆了口氣,卻沒有引起沈夜柏的一點點注意,因為沈夜柏的注意力全都在忙著剪花的謝依青身上。
謝依青忙活了一下午,終于把院子里的薔薇剪好了,正托著下巴欣賞自己的杰作,然后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轉(zhuǎn)頭看見沈夜柏和官文軒在院子里曬太陽,謝依青還拿著剪刀的手高高舉起沖他們打招呼:“沈哥哥!官哥哥!”
在謝依青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沈夜柏的笑容就瞬間消失了,此時更是皺起了眉頭,低聲呵斥:“把剪刀放下!”
謝依青嚇了一跳,唯唯諾諾地“哦”了一聲,乖乖地把剪刀放在丫鬟的托盤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著去瞧沈夜柏,以顯示自己的乖巧和無辜。
官文軒搖了搖頭,妖精啊妖精,一只長得不怎樣但是對付沈夜柏綽綽有余的妖精!
“啊!對了!”謝依青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托盤里的碎葉子輕輕撥開,拿出了兩個編好了的花環(huán)興奮地小跑過去,遞給官文軒一個,又親自給沈夜柏頭上戴了一個,看著自己的作品得意地笑著。
官文軒看著手里的花環(huán)一陣無語,再看看一臉淡漠的好友,順手就將花環(huán)套在他頭上,折扇托著下巴點頭說:“不錯不錯,比上次那兩個白白的好看多了,很適合沈兄哦?!?p> “不行!這個是給你的!”謝依青拿起了一個花環(huán),試圖塞到官文軒手里。
官文軒左躲右閃,一萬個不愿意接,可謝依青不依不饒,兩人繞著沈夜柏就展開了一場追逐戰(zhàn)。
你追我躲之間,謝依青的歡聲笑語在沈夜柏身周環(huán)繞著。而沈夜柏低著頭,將笑意與幸福深深掩藏。
官文軒一時被逼急了,忍不住回頭吼道:“喂喂,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你也是有未婚夫的人,就算我是長得帥,你就不能矜持點?”
謝依青聽言,頓時停下了腳步,咬了咬唇,不服氣地從鼻孔出氣:“哼!”
看了看手里的花環(huán),放回到沈夜柏的頭上,謝依青托著腮坐在了地上,嘟著小嘴,一副我受了委屈快來安慰我的模樣。
沈夜柏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稍微放柔了聲音問:“怎么了?”
“那廝騙我說,等姐姐嫁了再上門迎娶我,天知道姐姐什么時候嫁得出去?他就是不想娶我,何不直接跟我爹爹說,直接毀了婚約就好了嘛,反正等姐姐嫁人就像是要等到天荒地老的事?!?p> “哎呀呀,你這樣說可不好,哪有這樣說自家姐姐的呢?”官文軒一掀袍子,坐在了沈夜柏的另一邊,說道:“你姐姐那可是皇都有名的才女,不不,那是一個才貌雙全,對男人們來說她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何況有侯府做娘家,求娶的人可說是從南門排到北門。不過是她自己眼光甚高,一個也瞧不上,還說什么連才情都比不過她的就不要恬不知恥來求娶了。我看啊,在她眼里,說不定要沈兄這樣聰明的才配得上她?!?p> 沈夜柏聲音淡淡地,似乎還帶著明顯的抗拒,“你別亂說話,我這樣的條件,怎么配得上侯府的小姐?”
“不是的哦。”謝依青側(cè)頭看著沈夜柏蓋在棉布下的雙腿。
“姐姐說,相愛是兩個靈魂的事情,與肉身軀殼無關(guān),年齡是否相當,身體是否健康,都不應(yīng)該是選擇愛人的限制。我其實知道的,宋哥哥根本就不愛我,他和我定親,不過是因為我爹爹是侯爺,可以幫他升官。如果身份相當?shù)脑?,他是定然不會要和我一個庶女定親的,上次我還看見他偷偷瞧姐姐呢,哼!”
沉默了一會兒,謝依青又說:“姐姐說,能找到對的靈魂,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這么笨,估計是找不到了。不過,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找到了那樣的一個靈魂,我一定會不惜一切和他在一起的?!?p> “不惜……一切么?”沈夜柏看著窩在身邊的一團,喃喃道。
謝依青鄭重地點了點頭:“嗯!不惜一切!”
三人坐在院子里,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連謝依青那笨笨的腦子里都在想著事情。
初冬的寒意被陽光驅(qū)散,沈夜柏一直覺得這樣的日子就足夠了。身旁有好友,還有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兒,大家一起靜靜地坐著,任由時間流逝。他不理解怎么總是有人覺得幸福不可以如此簡單呢?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這樣的幸福真的可以滿足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