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癸手指動了動,青蠻也跟著退了下去,甚至還十分“貼心”的幫我們掩好了門。
他將下巴擱在我肩上,雙手緊緊環(huán)在我腰間,嘆一口氣,“阿喜,我今日真的很累?!?p> 這是這個帝王第一次在我面前毫無保留的展現(xiàn)出他的軟弱來。他這樣靠著我的時候,便不再像一個至高無上的帝王了。他身上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舉手投足間不經(jīng)意露出來的高貴在這一刻都忽然不見了。
他像天底下所有普通的丈夫一樣,同自己的妻子訴說自己的連日來的勞累。我們兩人像足一雙尋常夫妻,閑話家常。
我有心想要瞧一瞧他,卻被他箍的死緊,想要動一動,也是十分艱難。只好盡量的別開了頭,望進那雙儲了一汪春水的淺灰色眸子里。似乎因為累極,他瞳孔的顏色略微加深了些,看起來就同尋常人沒什么兩樣了,眼白的部分布滿了血絲。
我有些心驚。不過一日而已,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大王?!蔽覇舅宦?,他只低低的“嗯”一聲,頭仍埋在我身上,舍不得抬起來。
“若是累了,您便早些休息吧?!蔽倚⌒囊硪肀荛_他的腦袋,想讓他坐直一些,也好不那么尷尬。
身下那雙強有力的腿源源散發(fā)著熱量,我?guī)缀跄苈牭玫阶约貉涸谏眢w里激射的聲音,和我身體里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這個帝王之位的來之不易,比我想象的還要困難。而我身邊的這個人并不想做一個碌碌守成的帝王,他將大夏帶入了有史以來最強盛的時刻,并想繼續(xù)將自己的疆土擴展下去。大夏是八百諸侯國的先驅(qū),也是所有人信仰。
蘇夏曾經(jīng)同我說過,一個國家的強盛與一個勵精圖治的帝王密不可分。這個勤勉的帝王如今眼中布滿了血絲,滿臉疲憊。
我看著他,心中突地產(chǎn)生了深深的疑惑。
他已三十余歲,正是一個男人的盛年??蛇^不了幾年,他的生命便要由盛轉(zhuǎn)衰了。到那時,他還能否如今日一樣將所有事情都盡在掌握?他還能夠精明多少年?
我在心中暗暗嘆息著,竭力將他扶到臥榻上,替他脫了鞋子,解開衣服,又替他蓋好被子。
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以來,我早已輕車熟路。我在他額頭試探了一下,好在不燙手,這個強壯的帝王,似乎從來不會生病。剛要將手收回去,他已死死將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那里起起伏伏,內(nèi)里的那顆心臟正強有力的跳動著。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在這一刻煥發(fā)出光彩。
我一個踉蹌,“大王這是做什么?”
“阿喜,”他的手巧妙一翻,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我已經(jīng)落進一個寬廣的散發(fā)著苦澀龍腦香的懷抱里。這專屬于帝王的奇妙的香味,早已浸入他的骨子里。我與他日日相處,竟也染上了這種奇妙的味道。我同他臉貼著臉,在這一刻,竟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相融。
就像我同他,天生就是在一起的,從未經(jīng)受過分離。
他將我按在懷里,說話時我的腦袋同他的胸膛一起起起伏伏。
“阿喜,孤王覺得很累?!彼L長嘆息一聲,“有時候孤王也想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想,一個人背著青銅劍游走四方,躲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孤的角落里。孤有時真的十分痛恨這個帝王的身份!”
原來在某些地方,我同他是一樣的,我們都向往著自由。
唯一不同的是,我曾試過逃宮,卻從未成功,而他注定離不開這權(quán)利中心。身為帝王,身為大夏領(lǐng)袖,他背負著一國子民的希望,還有必須提防著八百諸侯國的虎視眈眈。
帝王之身早已經(jīng)注定了他的身不由己。
許是真的累了,他連聲音里都透露出重重的疲乏。我卻不知道從何安慰他,只好摸索著環(huán)住他的腰。
“如今卻不一樣了?!彼拇铰湓谖业念^發(fā)上,他話鋒一轉(zhuǎn),“阿喜,孤曾經(jīng)對這帝王之位不屑一顧,爭奪也不過是為了活下去??扇缃癫灰粯?,孤有了你。孤卻忽然覺得,這個帝王的身份,似乎也變得不一樣了。若是孤沒有這重身份,孤便沒有可能見到你的畫像,更不可能遠赴有施,千里迢迢的將你帶回來封為孤的王后?!?p> 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得懂,可將它們組合在一起后,我卻不明白其中意思。
“大王說什么畫像?”
身下那具溫熱的身子忽地僵直了一下,我等著他答我,卻等了半日也沒有聽見回音,正要抬頭看一看,他卻將我攬了攬,“沒什么,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妺喜,”他直呼我的名字,“若非大夏帝王這個身份,孤便不能得了你,即便僥幸有你為伴,憑你的容貌,孤想要護住你也絕非難事。這樣一來,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于孤而言也并非全無好處。至少,孤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得了你在孤身邊與孤為伴?!?p> 他長長嘆一口氣。
“再給我一點時間,妺喜,再給孤一點時間,待孤處理好一切,”他坐起身來,雙手握住我肩膀,定定看著我,眼神第一次認真無比,“待一切塵埃落定,你同孤一道隱居世外,做一雙閑云野鶴,可好?”
這是他第一次提到我與他的未來,他所設(shè)想的,竟與我的初期想象完全契合,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計劃里從來都沒有過這個人的存在。
而他的計劃里卻總是將我?guī)系摹?p> 那是他第一次同我說到離宮,在這清冷的長夜里,似乎忽然變成了我同他之間的一個約定,一個關(guān)于未來的約定。待他將一切處置妥當,我便能同他一起抽身離去。
我仿佛看見宮外的天空都要格外藍一些。
他將手放在我的小腹上。
“妺喜,替孤生一個孩子,生一個王位繼承人。待他出生,孤便將他立為太子,再大一些,孤便教他御下之術(shù)。等到他成年,孤便可以正式將這帝王交給他?!?p> 他一次又一次許下重諾,為的,也不過是想要我為他生一個孩子罷了。
待他睡去,我終于能將那卷小小的竹簡偷偷拿出來借著燭光悄悄地看。那竹簡不過兩根手指寬,寸長,竹條被削得十分細,又帶著竹子的清香,摸在手中順滑無比。
姜洛刻在上面的字跡十分娟秀,小小的,一望便知唯有數(shù)十年苦練才能得到的真功夫。我借著燭光仔細看這卷小抄,又生怕履癸忽然醒過來,心情十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