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重重一顫。我細細審視站在面前的這個綠衣的宮女,她的身姿仍然那么優(yōu)美,那是不同于有施的風情,又帶了隱約的謙卑,她怎么會是蘇夏那個囂張跋扈的女人?
我為自己的杯弓蛇影感到慚愧。
可我仍不想看見她。好在她十分識趣,或許是知道我不太待見她……或者她也不想看見我,于是匆匆行過禮,便退了下去。
阿秋湊到我的身邊,悄悄同我咬耳朵,“公主,這個青蠻真的是太囂張了?!?p> 我深以為然。不愧是長年在夏王身邊伺候的大宮女,完全不將我這新晉的王后看在眼里,她面上謙卑,實則十分桀驁不馴。
阿秋說,“公主,你有沒有覺得她像一個人?”
她的眼里隱隱閃著光,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小秘密,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給我聽,可是又怕隔墻有耳,她一邊說著,還一邊偷偷的往外看是否會有人在外面偷聽我們說話,我為她的警覺而感到開心,卻又為她如今的成長覺得有幾分失落。
她是在什么時候,悄悄成長為這個樣子?
我想起她在有施的時候,雖然地位崇高,卻總是天真的,氣焰囂張的,從來不知道低調(diào)為何物。
可是究竟是什么時候,她變成了這樣?在我失去她的那些日子里,酋長哥哥究竟給她灌輸了怎樣的思想,讓她這樣迅速的成長起來?或者說,她在酋長哥哥的手里,經(jīng)受了怎樣的磋磨?
酋長哥哥身邊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有過比較好的下場。她們勾心斗角,她們作,最后都死在了酋長哥哥深沉的心機和宮廷傾軋里,而那個蘇夏,此刻雖然得寵,卻也未必能夠笑到最后。
我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想要安慰她??墒俏业脑掃€沒有來得及從喉嚨里鉆出來,她卻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手重重一顫,從我的掌心掙脫,然后跪到了地上,低了頭,不再說話了。
似乎有人在心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我別過臉去,不再看她,目光落在那些她幫我找來顏色各異,材料也不盡相同的布匹上,忽然沒了興致。
我想我是發(fā)了瘋。我怎么會想要迎合夏王的喜好呢?
我被自己的認知嚇了一大跳,心跳得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那些安靜躺著的布料似乎忽然成為了一個黑洞,幾乎要將我吸進去。
差一點,還差一點……我感覺自己就要窒息了……
有拍門的聲音漸漸傳至我的耳朵。
“……娘娘,姜洛求見?!?p> 我試圖從榻上站起來,剛剛一動,腳腕便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阿秋趕緊按著我重新躺下來,目光剛剛落在門上,姜洛已經(jīng)踏著步進來了。
她穿一件淡藍色的衫子,不,或許不是淡藍,只是因為被洗過很多次才變成了這樣淺淺的藍,頭上插的是桃木簪子,許是自己雕的,十分樸素。
和我這富麗堂皇的寢殿一比,她身上寒酸幾乎無處可藏。
可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面上的表情那么淡然,對我這里的富貴也似完全不放在眼里,她一看見我,便快步朝我走過來了,“公主有腳傷,還是好好養(yǎng)著吧?!?p> 我不說話,只是微微笑著看她。
履癸曾經(jīng)收藏過的這個姜洛,她也是美過的。就算是到了現(xiàn)在,她的眉梢眼角已經(jīng)被歲月刻上了淺淺的痕跡,也難掩她的風華。
那是荊釵布裙也難以掩蓋的真正的天香國色,是一種常年身處高位而養(yǎng)出來的大家氣度,絕非我,或者那個青蠻可以比擬的。
甚至在她的舉手投足間也散發(fā)著一股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的氣息,即使她的面上仍有一半泛著青紫的痕,那是不久前被履癸重重掌摑后留下的印記。
她小心地替我掖好被角,我聞到她身上十分清新的味道,帶著室外的寒氣,幾乎讓我頭腦都變得清晰起來。
我忍不住從被子里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的手,她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卻沒有抽回手,任由我細細摩挲。
她的手并不十分柔軟,反而因為常年的勞作已經(jīng)起了淺淺的繭子,因為太陽西斜,她的手甚至有一些冰涼。
我有些感慨。
這就是履癸的結(jié)發(fā)之妻,因為某些原因而失去了來自帝王的寵愛,便落入了這樣的境地,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最特別的那一個,我捫心自問,若是有一天我落到了姜洛的這樣的地步,我會怎么樣?是微笑著接受,然后做冷宮里的那個只能靠自己的妺喜,還是選擇一條注定不能回頭的死路?
看著她身上已經(jīng)被洗涮的斑駁的裙子,幾乎是一瞬間,我已經(jīng)知道我的結(jié)局。如今我雖錦衣玉食,可我除了有一肚子的奇怪想法,再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又怎么能如姜洛一樣在這個王后的位置上一坐十年?
或許過不了多久,我便會落到姜洛一樣的境地。
她手上淺淺的繭和我柔軟的手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想起來離開有施的那一晚,酋長哥哥同我說,妺喜,你到了大夏之后不要忘記了有施一族的命運,有施實在是太小了,不能為你做什么,日后你要靠自己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他的目光那么奇特,像是在看著什么希望一樣,他說,妹妹此去大夏,千里迢迢,哥哥只恨自己不能相送,只希望妹妹能夠早日有孕,為夏王生下一個孩子。
我需要一個孩子。
有施也希望在大夏的土地上能夠留下一滴流著有施骨血的王位繼承人,這樣,有施就能夠成為大夏新王的母族,只要大夏一日存在,有施便能受一日庇護,甚至是變得強大起來。
他們將整個族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可是他們卻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在千里之外的這座大夏的后宮里,還有姜洛的存在。
姜洛是元后,是履癸的原配,可現(xiàn)在她卻待在破敗的宮殿里,如今所有的衣食住行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