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征的將士們的身影漸漸消失于地平線,酋長哥哥也終于帶著他的大臣們回了宮殿。我知道,他們還有許多“要事”商議。
我一個人站在城墻上向下看,遠(yuǎn)方是馬蹄揚起的灰塵,近處是滿臉嚴(yán)肅的士兵們拿著長長的矛走來走去。
即便是無風(fēng)也會起浪,何況是身處在有施國最華美的漩渦中。
一回到自己寢宮就看見阿秋那聰明的小丫頭滿臉焦急的站在門口走來走去。我想了想,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
“好大的膽子!”她一下子被驚的跳起來,狠狠的向我看過來。卻在看清我的面容之后怒容瞬間成了驚惶,膝蓋一彎便跪倒地上去大呼小叫:“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奴婢不敢了,求公主……”
“罷了?!蔽页龘P揚手,“你且起吧?!?p> 桌子上擺著品質(zhì)上佳的白玉杯。我看了看,突然想起蘇夏慣用的青玉杯子來,那是旁的部落酋長為討好酋長哥哥送來的禮物,一共兩只。一只酋長哥哥留給了自己,另一只居然送給了蘇夏。
阿秋同我說的時候我還有些不相信。不過一個杯子罷了,身為公主的我央了酋長哥哥不知道多少次他也不愿意,不曾想竟給了一個被俘虜?shù)那舴浮?p> 現(xiàn)在看來,酋長哥哥這心思是早拴在了蘇夏的身上??晌也坏貌缓闷娓绺缒菢涌此坪┖竦哪樕喜刂鯓拥囊活w心?
當(dāng)著下屬們他是荒唐的,愚鈍的,甚至是不應(yīng)做一個部落的首領(lǐng),曾有人同我說酋長哥哥這位置來的實屬不易,當(dāng)年父親將將過世,朝野之中便有不少人想將他推下來??筛赣H一生育女無數(shù),兒子卻只得這么一個。若女兒家能做酋長的確是鬧了笑話,唯一的酋長接班人卻又是那樣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似乎他是最適合也是最不適合做酋長之人。若由他帶領(lǐng)著這片土地,早晚會被大夏滅了去。若他不帶領(lǐng),那還能有誰?父親可只有一個兒子!
這時便有人說“不是還有誓?”
大臣們聞言心聲立刻清明起來。不是還有誓?能征善戰(zhàn),可以為有施開辟疆土,又善治人。在百姓中聲望也是極高的,他可不就是下任酋長最好的人選?要知道,并不是每一個國家和部落都是必須要父傳子的。為了保持一個國家的長盛不衰,向來是能者居之。堯帝當(dāng)年不就讓位于舜帝?舜帝到了最后還不是讓位給了丹朱?父親又如何不能將酋長的位置交給來坐?
那是一場見不到血的戰(zhàn)爭,當(dāng)初支持誓的人都已埋入黃土或化為灰燼。
聽說當(dāng)年若不是誓一力支持酋長哥哥,此刻睥睨天下之人便是那紅衣的將軍。如今哥哥卻對這樣一個人起了殺心,他還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去引誘他!
越想越氣憤,我拿起杯子狠狠向地上砸去,清脆的破碎聲音過后便是一堆碎片在我面前。
突然就平靜下來。反正我已將那藥給了夏,也算是挽回了他一命。待我坐下來才看見她跪在我面前。
“阿秋?你跪著干什么?我沒有打算罰你啊。”
阿秋跪在我面前,明亮的眼底隱有不甘:“公主,夏夫人請您過夏宮賞花?!?p> 我想一想,同她說:“你先下去吧,稍后我便出來?!?p> 她不清不愿的起身,懶懶的行一個禮:“諾?!彼募绨蚩逑聛恚阶右彩锹朴频?。
我偷偷在心里笑她。我怎會看不出來她有事兒想說?
“得了得了,有什么事兒你就說直接告訴我吧,這樣子可不像平日的你?!?p> 于是她便轉(zhuǎn)過來,三步并作兩步的向我跳過來,眼睛里面全是興奮,“公主,奴婢想同您說,”她看一看周圍,湊近我的耳朵:“公主,奴婢真心覺得這蘇夏好大膽子!”
我坐直了一些,手輕輕撫上蘇夏送來的玉盒:“哦?怎么說?”
“公主,那蘇夏不過是您身邊的一個婢子,如今竟敢拿起喬來!真是不曉得個尊卑了!她是什么人?奴婢看她不過被寵了幾日,便得意忘形起來!她不過是一個被亡了國的公主,比我們這些個奴婢還要卑賤的人,用了些下賤手段勾得酋長大人同她滾作堆,還封了個什么夏夫人?我看她是妖夫人還差不多!公主,您說說她這做了后妃還不知足,如今竟敢爬到您頭上來,她應(yīng)該來向您請安的!若放任她這樣子下去那還得了?保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讓她給騎到了整個有施頭上去!公主您真要去嗎……”
這孩子真是沒救了。
我看她一眼,又想笑這個孩子:“阿秋,她如今已是酋長哥哥的妃子,你喚她一聲‘夏夫人’也是應(yīng)當(dāng)。今日這話同我說說便罷了,若叫旁人聽了去可還了得?”
阿秋像是這才反應(yīng)過來,“唰”的一下捂住嘴巴,要說她一向機靈還真是不假,當(dāng)下便跪在我面前扒著我的裙角:“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妄言評論夏夫人,求公主責(zé)罰,求公主責(zé)罰!”
“按理她既做了酋長哥哥的夫人,便也算是我半個嫂嫂,赴她的約倒也算是應(yīng)當(dāng)?!蔽艺酒饋恚樖掷鹚?,“阿秋,你替我收拾收拾,這便去見見她吧?!?p> 何況我也想知道這蘇夏又想同我說些什么,那瓶子藥我已給了誓,若他按時服藥,至少也能保住誓三個月的性命。再說,蘇夏研究那花這么多年,又跟那靡荼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她成日里穿著那樣輕薄暴露的衣衫,我卻從來沒有在她脖子上看見什么紅色的痣。
或許她已知曉了如何解靡荼之毒,只不愿說與我聽。又或許,她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我不能從除了蘇夏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得知她要什么,只能同她去打交道。更何況……本就是我對不起她。
“算了,還是這就去吧?!蔽铱匆豢窗⑶?,心中一動:“阿秋,你入宮幾年了?”
她低垂著眼簾,聲音平淡無波:“回公主,奴婢五歲便到了此處,如今已十六歲了?!?p> 我的心突然一動,也不知怎么就開口了。“阿秋,伺候我這么多年,你有沒有想過回家?”
阿秋渾身一震,抓著我衣服的手立刻垂下去,這個愛笑的姑娘膝蓋一彎跪在我面前,連聲音都顫抖了:“公主,公主,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在您跟前妄言,奴婢不該說夏夫人的壞話,奴婢愿此生都跟在公主身邊伺候公主!求公主不要將奴婢趕走,奴婢求公主了!公主您懲罰奴婢吧,求公主責(zé)罰!只要能留在公主身邊,公主怎么罰奴婢奴婢也不會有怨言!”
我如何會看不見她的驚恐,我如何會看不見?做父母的,但凡有一點路子,又何嘗愿意將自己的子女作為人下人?
恍惚中又聽見吵鬧的聲音,那雙粗糙的手將我的握的那樣緊,幾乎要在我的手上磨出細(xì)小的傷口來。
是很熟悉的聲音在說話,頗有些當(dāng)年不顧滿朝反對將我納入宮中隨后封妃的氣勢。
“誰給了你們這么大膽子?不知道娘娘在休息嗎?竟敢在這個時候闖進來,就不怕孤王宰了你們?”
“大王!”是那一直給我醫(yī)病的老大夫的聲音,滿是痛心:“大王!臣特來向大王請辭!臣自知醫(yī)術(shù)未至巔峰,娘娘此病臣醫(yī)不了!臣也不想醫(yī)!”
“你!”履癸抓著我的手更加緊了,卻只說了這么一個字之后再說不出話來。
“咚”的一聲,想必是那老大夫跪在地上同履癸磕頭,“大王!您看看這滿船的人!您看看他們吧,您為了這個妖孽葬送了先祖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您可對得起先王?您可又對得起這天下子民,對得起這些到了現(xiàn)在還一直無怨無悔跟隨您的人?”
履癸沉吟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沙?。骸澳且滥阒姡掠之?dāng)如何呢?”
那大夫許是不曾想履癸真的會將他這話聽進去,愣了一愣之后便開口道:“這江中食人妖魚雖眾,奈何妺喜娘娘的生命力實在旺盛,依臣之見……依臣之見,當(dāng)以鐵鏈縛住妖孽手腳再投入江中,如此定能除去此禍水。”
許是在他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過這樣被履癸看重的時候,或者,能夠?qū)⑽页罂斓南矏倎淼奶^突然,他連聲音里都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履癸卻突地笑出聲來,抓著我的手也松了些:“你這出的倒是個好主意,以鐵鏈縛之,便是她不被食人魚吃掉也會自動沉入水底淹死。”
“大王繆贊了!臣惶恐!”
“那便交由你去辦吧?!?p> 又是深深一跪:“臣定不辱命!臣定會選最好的鐵鏈送娘娘上路!臣這便去!走!”后面這個字,卻是對著跟他來的人說的。
突然覺得心里一跳,履癸他……真的打算棄我了?如此甚好,若我死了,或許也是解脫。
我如何能不明白,帶著我這累贅履癸早晚會被成湯的子履捉去,到時候還不知道會受何等折磨。
只是,仍然心有不甘啊……
我很想要看著他,同他說話:履癸,當(dāng)初你為迎我入大夏王宮那些人就開始對你頗有微詞,如今因我覆國,險些為我同這些人翻臉,履癸,你真的應(yīng)該拋下我,自己逃命去的。
你,早晚會后悔的。